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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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思量片刻,面孔發光地擡起頭,說:"那就一言為定,如果沒有一個學生答題的話,那麼格蘭高中從此之後再不淘汰任何一名學生!" 副校長頭也不擡地說:"好。

    那你趕緊吧,考試明天就開始了。

    " 副校長猜到了連笑不會有什麼聰明的辦法,但他肯定沒有預料到她的辦法會如此的原始笨拙。

     連笑順着消防梯爬到樓頂的天台,嘴裡叼着一卷卷成柱狀的布條。

    學校為了防止學生自殺,封鎖了所有到天台的正當途徑,隻有一條消防梯可以走。

    連笑辛苦地終于爬到頂層,累趴了,口水和汗水一起流下來。

     天台的水泥地闆粗糙而沁涼,但連笑隻是不想動,匍匐地爬到天台的邊緣,探出個頭出去。

    這個位置雖然不算極高,但是視野好,可以鳥瞰到整個校園,尤其正對着人頭攢動的操場。

    操場上最顯眼的就是那個巨大橫幅"萬人簽名彈劾新任學生校長"。

    連笑看了氣得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決定開始實施她的計劃。

     連笑朝下面大聲喊着:"同學們!都朝上看啊!我有話要說!" 三十分鐘之後,連笑終于放棄了。

    在半個小時的時間裡,隻有兩個人朝上瞥了幾眼,隻聽到烏拉烏拉的叫聲和活蹦亂跳的身影,以為那是個瘋傻姑娘,就不以為意地走開了。

    連笑已然唇焦口燥呼不得,隻有使出殺手锏。

     她拾起那卷布條。

    "刷"的一聲朝下展開,條幅拍打着教學樓上的玻璃窗啪啪作響。

    連笑冒着高空淩厲的風伸出腦袋得意地看着條幅,卻赫然發現自己把條幅挂反了,朝着人的那一面是沒字兒的背面。

    連笑艱難地轉動着手中圓柱形的木柄,想把條幅翻個面,結果手心一滑,就看到條幅連布帶木棍,像個動作失誤的跳水運動員一樣一頭栽倒在地上,還把一個經過教學樓的人打翻在地。

     連笑趕緊在咒罵聲中縮回,沮喪地抱膝埋頭坐着。

    她最恨的并不是計劃失敗,而是恨自己不斷地想着一句話,那句話是沐垂陽說的"你以為你一個人就可以打赢整個學校嗎",她恨沐垂陽總是對的。

     "喂,你應該用得上這個吧。

    "連笑視野裡被強行塞進一個擴音器。

     連笑擡起頭,面前站着廣播社的女孩,她把擴音器遞給連笑,在連笑的注視下解釋道: "我看到你那天做條幅了,我看到上面寫着"去他的淘汰考試"就知道那時冤枉你了。

    你記得我說過,如果你是向着學生這邊的,我就挺你到底。

    " "你說過嗎?" 廣播女孩咬着牙齒說:"那就是在心裡說的。

    總之,今天有人給廣播社報案,說有人要在天台自殺,讓我們去報道,我想着肯定是你,就趕過來了。

    " 連笑心裡的血液被加熱沸騰而向上湧着,眼看着就要化成眼淚流出來,廣播女孩急忙阻止: "先幹正事要緊。

    " 連笑轉身,對着擴音器聲嘶力竭地朝下面的同學喊道: "同學們!我是你們的校長連笑……" 然後就聽到一排大雁飛過天空的聲音,廣播社女孩在後面暗自搖頭: "這個開場白真是爛。

    " 聽到她的話之後,許許多多的學生從四面八方跑來聚成一圈,仰頭指着連笑破口大罵:"原來害我們快成為失學兒童的就是你!" "你怎麼不幹脆從這兒跳下來啊!你看天多藍雲多白啊!" 還有憤怒的群衆拾起身邊的石頭向上打。

     連笑躲閃之際不忘抓緊了擴音器,說:"你們的憤怒我能理解。

    但我也很憤怒,因為那個所謂淘汰考試的新規定根本就不是我定的,我比你們還要冤哪。

    " 有人喊:"你這是不是賊喊捉賊啊?" 連笑舉起手起誓道:"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我發誓,如果我不取消淘汰考試的話,我不用你們彈劾就自動辭職。

    哈!說到重點了!願意跟我一起對抗這種變态制度的同學舉手示意一下。

    " 有三兩個人舉了手,但大多數人都抱着臂站着,一臉狐疑地看着連笑。

    人群像漣漪一樣一圈圈擴大,人群議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後得出不信任連笑的結論,原先舉手的那幾個人也把手縮了回去,罵聲又漸起了。

     連笑沒有料到是這種情形,心都冷了。

    她索性放棄赢得大家的支持,一手叉着腰對人群罵回去: "不過是一個淘汰考試,就把你們變得不人不鬼了!你們說什麼競争,比的不是能力,是誰的心理最黑暗,誰的中傷最狠毒,能多逼瘋一個人就少一個對手。

    什麼優勝劣汰全是混帳話,淘汰的不是劣的,是不相稱的,是發出不同聲音的,是還尚存個人特色的!而你們這些幸存者呢,都長了一模一樣的臉孔,是近親結婚危害的有力證明,你不吓人人自吓,試問你們有什麼好得意的?" 連笑擦擦額上的一層汗:這下子徹底完蛋了。

     底下那些人被罵之後,反而一個二個露出奇異的笑容,相互擊掌歡呼。

    連笑錯愕不已:對待新新人類原來要用這種說理方式啊。

     有人喊:"如果我們想廢除淘汰的制度該怎麼辦?" 連笑喜形于色,喊道:"隻要明天的考試大家都交白卷就行了。

    大家看到操場中央那塊彈劾我的橫幅了嗎?旁邊蹲得像土猴的同學請幫個忙,把條幅翻個面……對了,謝謝。

    凡是明天願意不參加考試的同學,請都在上面簽名!" 酒紅色的夕陽下,連笑數着橫幅上的簽名。

    廣播站的女孩兒擔心地問: "簽名的人數夠不夠多?" 連笑笑着說:"人比我想象的多很多,明天肯定沒問題。

    " 副校長無意中回頭,看到連笑像張特大号的剪紙一樣貼在他辦公室窗戶上,洋洋得意地朝裡面吐舌頭皺眉頭地做鬼臉。

    他兇惡地回望她,然後站起身恨恨地拉上黑色窗簾,轉回臉時換了一副和善的嘴臉。

     他對桌子對面的人說:"從你進校開始,我就已經很關注你了。

    但是令我不理解——或者說失望的是:你為什麼會跟連笑成為朋友?" 木欣欣捏緊座椅的皮質把手,别過臉說:"我跟她不是朋友。

    " 副校長愈發喜笑顔開,說:"那最好不過了。

    " 木欣欣詫異地問:"學校還要因為我為人孤僻難相處而獎勵我?" 副校長解釋道:"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學校今天發生的騷亂。

    連笑這個孩子,忽然發了瘋一樣在天台上号召大家都不要參加學校的淘汰考試,你說她是不是……" 他本想說"妖言惑衆",但擔心有失身份,就用一連串的咳嗽糊弄過去。

     木欣欣不客氣地說:"老實說,我本來就不贊成淘汰考試這回事。

    我不知道連笑在天台上說了什麼,但不管她有沒有發動群衆,我都不打算參加明天的考試。

    " 副校長往後一靠,臉埋在陰影裡。

    在黑暗裡,他沉重地一聲聲呼吸着。

     木欣欣知道他正在搜索她臉上的破綻,感覺有些恻恻的。

     副校長緩慢地開口:"你是一個相當優秀的學生,甚至可以說是本校建校以來最優秀的學生之一。

    " 木欣欣沒有笑,隻是抿了抿嘴。

    她知道還有下文。

     "格蘭高中珍惜你,但這并不代表你能恃此行兇。

    我問你,你是靠什麼到格蘭高中來的?" 木欣欣莫名其妙地說:"火車呗,還有公共汽車。

    " 副校長搖搖頭,說:"錯了,你是靠格蘭高中的獎學金。

    如果沒有這筆錢,你的家庭甚至無法負擔你在這兒待到下個月。

    " 木欣欣一時還沒回過神來,等她聽懂了副校長的意思,不禁被逼得臉色紫漲。

    她想到自己的家,那似乎是個黑鐵鑄成的屋子,燈光昏慘,什麼都是冰涼而陳舊的,褥子都被黑鐵床沾染了一身鐵鏽氣。

    她是想改變這些,而不是回到它的懷抱。

     副校長看到她的神色,笑着露出白漆漆的牙齒,說:"你果然比連笑聰明,我話還沒說完你就明白了。

    你回去上課吧。

    " 木欣欣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覺得椅子怎麼重得挪不動,自己怎麼被困住不能走。

    副校長幫她移開凳子,說:"你現在有的這一切,格蘭高中都有權收回。

    " 考試的鐘聲響起了。

    有一件令連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每到考試期間,學校就用人工敲鈴代替電鈴。

    連笑聽到那清鋼的聲音,總想象那是一個人不斷地拿腦袋撞鐵柱子,也許是因為她認為,一切與考試有關的事情都很慘烈。

     這回考試她雖然不在意成績,但壓力确實前所未有的大。

    卷子發下來的一刻,她就目不轉睛地盯着同學們。

     沒有一個人動筆,大家都正襟危坐地目視前方,像集體打坐一樣。

     連笑放下心,本想趴在卷子上睡用口水來答題,以示不屑,但她興奮得左滾右滾睡不着,驚坐起,找到了更好的耍帥的方法。

     連笑把卷子折成飛機,拉開窗戶讓它飛出窗外。

     幾分鐘之後,她看到成百上千隻紙飛機同時從樓上樓下的窗口飛出,白茫茫的煞是壯觀。

    同學們向連笑眨眨眼睛,接二連三地離開考場,走廊上響滿了擁攘歡快的腳步聲。

    監考老師看到這班學生,瞠目結舌地不知道該先制止哪種瘋狂的行為。

     教室裡隻剩下監考老師、連笑和木欣欣。

     木欣欣凄惶地回頭望了一眼連笑,然後擡起手臂拿起筆,伏在桌子上寫起試卷來。

     連笑望着她的背影驚呆了,恨得一個勁地冷笑:"好,好。

    "她想把滿腔怨毒傾注在木欣欣身上,用最幹扁尖利的嗓子責備她是個叛徒。

    可自己有立場嗎?木欣欣那天被侮辱得幾乎暈厥在地,同樣的處境,要是角色倒置,自己恐怕還沒有木欣欣的涵養——還能抱歉地回頭看一眼。

     連笑大步邁出考場,心裡輕松。

     這一仗打的,一人分飾多角,打了勝仗的是自己,輸了也是功虧一篑自食其果。

    對手既然是自己,哪還有不心服口服的道理?恐怕副校長不多久就要找她了,向她表演一下世界上最猖狂的大笑。

    已經無所謂了,在連笑封存的這段記憶裡,沒有存他上蹿下跳的身影。

     太陽煌煌地照着,隔着稀朗的樹葉更搖曳得颠颠顫顫。

    連笑一個個拾着剛才從窗口飛出去的紙飛機,聽到考試結束的鐘聲響起,不知道撞腦袋的還是不是同一個人?這場考試全校隻有一個考生,她的卷子也該答完了吧。

    連笑回頭望着教學樓,帶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