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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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澤日說:"就是今天中午。

    " 也就是萬遂邀請木欣欣參加舞會卻被拒絕以後。

    木欣欣覺得生氣,萬遂這個人,早上相戀,中午分手,下午就拿失戀的事情博得其他女生同情了,小李飛刀都不及他快。

    她越想越氣,停下腳步,梁澤日沒有發現,還一直往前走着。

     忽然打了一個響雷,兩人同時擡頭。

     梁澤日看着天說:"明天果然會下雨。

    " 木欣欣卻看到殷悅人站在教學樓三樓的走廊上,穿着一件赤銅色的複古大擺裙,腰上剔空窄窄的一圈。

    這大概是明天她要穿的禮服,她轉着,裙擺轉成了一個大圓。

    殷悅人大笑着問圍觀的人:"好看麼?好看麼?" 木欣欣愈發希望趕緊落下雨來,打殘那朵大圓花。

     "這是我一生中的好時光。

    " "是最好的時光。

    " 兩個圓圓矮矮女生經過連笑身邊時說道,她們穿着一模一樣的拖地長裙——設計師本來設計的是短裙,沒打算讓它拖地的——鮮綠色,看起來就像兩個全新的網球。

     她們能享受最好的時光,連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她帶着幾個人在牆上密密麻麻地貼上了金穗子,有點像皇宮屋頂,長的自助餐桌外面裹一層稻草,沿着牆擠擠挨挨地擺着南瓜燈,但頭頂上的吊燈還是水晶大吊燈。

    走進來的人都無不驚歎,覺得自己掉進了玻璃杯盛着的澄黃透亮的酒裡。

     同十七年前那場舞會一模一樣。

     讓人詫異的是,窮孩子和富孩子竟然待在一室長達一個半小時之久還沒有發生槍擊事件。

    連笑甚至親眼目睹了兩個階級的孩子面無表情地分享了最後一個面包卷。

    不過連笑知道,這一點自己可無法邀功,在經曆了長時間的冷戰之後,對立雙方已然你也索然我也無味,連笑為他們的和解提供了一個機會。

    她相信,總有一天,兩個階級的孩子會抱着對方的腿,嚎叫道:"以前都是我不好!" 連笑順樓梯上了一層,這裡本來是籃球館的觀衆席,也鋪上柔軟的稻草當小憩的地方。

    連笑趴在欄杆上,看着底下的衣香鬓影。

    同學們還是沒有契合主題打扮,女生們照樣荷袂蹁跹,羽衣飄舞。

    但今年的舞會場地擠了一點,女生們的裙擺原本是清雅透明的,重疊在一起,不免俗豔得像年畫的顔色。

     隻有冉芊晶背心拖鞋,一身瓜農打扮無助地在人群裡。

    她扇着一頂破草帽,無比怨毒地瞪着所有圍觀她的人。

    當她發現萬遂就站在她旁邊時,更是羞得鑽到了桌子底下。

     萬遂并沒有看她,他誰也沒看,但所有人都在看他。

     萬遂沒有像往年一樣穿燕尾服,隻穿了一件絲質襯衫,上面是不規則的黑白條紋,下身是一條深灰色面料光滑的西褲,一走動起來,褲邊竟然淌出道道煙雲來。

     他筆直地站在舞池中央,面朝着入口的方向,他這樣一個姿勢已經保持了一個小時,他向四周靜靜地發出冷氣,方圓五米不敢有人走近。

     除了木欣欣,萬遂不會邀請第二個人,這一點連笑都看得出來,木欣欣卻懷疑了他。

    木欣欣直至終了,都不會出現在舞會上,這一點連笑也看得出來,萬遂仍靜止地站着等待。

     連笑忽然發現自己有了短暫的全知全能的能力,但是卻很悲涼,喜怒哀樂裝在一個密封的瓶子裡,你充其量隻是看見了,卻沒有打開蓋子的權利,也嘗不到。

    木欣欣和萬遂的命運是可以互相觸碰的,連笑才被隔在另外的玻璃缸裡。

     萬遂的身影帶一股不可抑制的寂寥。

    萬遂之前的戀愛都沒有侵入肺腑,男人得意他的勝利了,女人得意她的逃避了——以為愛情就是這種雙方都滿意的"相知相契"。

    他從來沒有嘗過這樣的痛苦。

     有人被希望趕緊出現,有人被祈禱千萬不要出現。

    結果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人聲音恰時在背後響起: "舞會辦得很好。

    " 是沐垂陽的聲音。

    連笑背上的寒毛全起立,她有些懼怕回頭,她想打住。

    如果畫面在這一刻不負責任地全黑,隻有一個雪白耀眼的"完"字有多理想,可是生活這出戲的導演像馴獸師一樣拿着皮鞭站在後面,逼着情節前進。

     連笑心中流轉過許多念頭,調整了一下表情,笑盈盈地回頭。

     沐垂陽說:"我差一點沒有認出來你。

    " 連笑說:"我多麼好認,全場隻有我一個穿褲裝的女生。

    " 她穿一件白色的高領無袖毛衣,和黑色長褲,長發盤在腦後。

    她笑道:"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我總得穿得像一個校長。

    我們看起來是不是像母子?" 沐垂陽還是穿着校服,是連笑第一次看到他時——第一次在報紙上看到他時——的那身。

    藍黃相間的毛背心和深色的長褲,一種冷峭的斯文。

    但他今天沒有戴眼鏡,深邃的眼睛明燦神采了許多,裝下了日月星辰。

     連笑用手在他眼前晃一晃,說:"你不戴眼鏡看得見嗎?" 沐垂陽說:"其實,我的眼鏡是沒有度數的。

    我戴是因為怕麻煩。

    " 連笑乍一聽覺得有語病,仔細一想才笑了,不戴眼鏡的他一定是煞到太多女生,他戴眼鏡是為了擋桃花。

     她笑道:"你演近視演得真好,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是個大盲人,視力接近于零呢。

    你除了會演近視還會演什麼?" 沐垂陽靜靜地看着她,孤傲冷靜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連笑反而被他看得心虛,語無倫次道:"你怎麼忽然來參加舞會了?哦,我忘了,是我邀請你的。

    但是你也可以爽約的,你爽約我其實會更加愉快。

    按理說,既然你不想來,應該爽約才對。

    "思想簡單的人腦袋一亂是最痛苦的事,于自己于觀衆都是。

     沐垂陽也伏在欄杆上看着舞池,突然說道:"我其實想來。

    " 連笑頓住,問道:"為什麼?" 沐垂陽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說:"因為我想跳舞。

    " 連笑被沐垂陽牽下台階,大家自動地在舞池裡給他倆讓出一個圈來。

     這時,音樂變成了小提琴,沐垂陽怔了一會兒,說:"我不喜歡小提琴,那些音符汩汩地流着,所有值得留戀的,我好像都把握不住。

    " 連笑聽見後,慌忙别過臉,說:"既然你不會跳,我就帶着你吧。

    " 沐垂陽把手搭在連笑的腰上,說:"又是名師手把手?" 雖然不敢說是名師,但連笑參加過社交舞蹈訓練班的——那時候她笃定自己會嫁給王子,靈魂被收攝在色彩鮮豔的立體童話書裡,隻是得記住第一個條件就是不要在跳舞時把王子踩成豬頭——她跳華爾茲是強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