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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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自喪之惡小,迷衆之罪大。

    而蘇子瞻謂李斯亂天下,至于焚書坑儒,皆出于其師荀卿高談異論而不顧者也。

    《困知之記》、《學之編》,固今日中流之砥柱矣。

    ” 《姑蘇志》言姚榮國著書一卷,名曰《道馀錄》專诋程、朱。

    少師亡後,其友張洪謂人曰:“少師于我厚,今死矣,無以報之,但每見《道馀錄》,辄為焚棄。

    ”少師之才不下于文成,而不能行其說者,少師當道德一、風俗同之日,而文成在世衰道微、邪說又作之時也。

     嘉靖二年,會試發策,謂朱、陸之論終以不合,而今之學者顧欲強而同之,豈樂彼之徑便,而欲陰诋吾朱子之學與?究其用心,其與何澹、陳賈輩亦豈大相遠與?至筆之簡冊,公肆诋訾,以求售其私見,禮官舉祖宗朝故事,燔其書而禁斥之,得無不可乎!當日在朝之臣有能持此論者,涓涓不塞,終為江河,有世道之責者,可無履霜堅冰之慮。

     以一人而易天下,其流風至于百有馀年之久者,古有之矣。

    王夷甫之清談,王介甫之新說,其在于今,則王伯安之良知是也。

    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

    一治一亂。

    ”撥亂世反之正,豈不在于後賢乎! ○李贽《神宗實錄》:“萬曆三十年閏二月乙卯,禮科給事中張問達疏劾李贽:‘壯歲為官,晚年削發,近又刻《藏書》、《焚書》、《卓吾大德》等書,流行海内,惑亂人心。

    以呂不韋、李園為智謀,以李斯為才力,以馮道為吏隐,以卓文君為善擇佳耦,以秦始皇為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為不足據,狂誕悖戾,不可不毀。

    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簡,與無良輩遊庵院,挾妓女,白晝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講法,至有攜衾枕而宿者,一境如狂。

    又作《觀音問》一書,所謂觀音者,皆士人妻女也,後生小子喜其猖狂放肆,相率煽惑,至于明劫人财,強摟人婦,同于禽獸,而不之恤。

    迩來缙紳士大夫亦有誦咒念佛,奉僧膜拜。

    手持數珠,以為律戒;室懸妙像,以為皈依。

    不知遵孔子家法,而溺意于禅教沙門者,往往出矣。

    近聞贽且移至通州,通州距都下四十裡、倘一入都門,招緻蠱惑,又為麻城之續,望敕禮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将李贽解發原籍治罪,仍檄行兩畿及各布政司,将贽刊行諸書,并搜簡其家未刻者,盡行燒毀,無令贻禍後生,世道幸甚!’得旨:‘李贽敢倡亂道,惑世誣民,便令廠衛,五城嚴拿治罪。

    其書籍已刻未刻,令所在官司盡搜燒毀,不許存留。

    如有徒黨曲庇私藏,該科道及各有司訪奏治罪。

    ’已而贽逮至,懼罪不食死。

    ”愚按,自古以來,小人之無忌憚而敢于叛聖人者,莫甚于李贽,然雖奉嚴旨,而其書之行于人間自若也。

    天啟五年九月,四川道禦史王雅量疏奉旨“李贽諸書怪誕不經,命巡視衙門焚毀,不許坊間發賣,仍通行禁止。

    ”而士大夫多喜其書,往往收藏,至今未滅。

    ○鐘惺鐘惺字伯敬,景陵人,萬曆庚戌進士。

    天啟初,任福建提學副使,大通關節。

    丁父憂去職,尚挾姬妾遊武夷山,而後即路。

    巡撫南居益疏劾有雲:“百度逾閑,《五經》掃地。

    化子衿為錢樹,桃李堪羞;登驵儈于臯比,門牆成市,公然棄名教而不顧,甚至承親諱而冶遊。

    疑為病狂喪心,讵止文人無行!”坐是沈廢于家。

    乃選曆代之詩名曰《詩歸》,其書盛行于世。

    已而評《左傳》,評《史記》,評《毛詩》,好行小慧,自立新說,天下之士靡然從之。

    而論者遂忘其不孝貪污之罪,且列之為文人矣。

     餘聞閩人言,學臣之鬻諸生自伯敬始。

    當時之學臣,其于伯敬固當如茶肆之陸鴻漸,奉為利市之神,又何怪讀其所選之詩。

    以為《風》、《騷》再作者耶?其罪雖不及李贽,然亦敗壞天下之一人。

     舉業至于抄佛書,講學至于會男女,考試至于鬻生員,此皆一代之大變,不在王莽、安祿山、劉豫之下,故書其事于《五經》諸書之後。

    嗚呼!“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管子》已先言之矣。

     ○竊書漢人好以自作之書而托為古人,張霸《百二尚書》、衛宏《詩序》之類是也。

    晉以下人則有以他人之書而竊為己作,郭象《莊子注》、何法盛《晉中興書》之類是也。

    若有明一代之人,其所著書無非竊盜而已。

     《世說》曰:“初注《莊子》者數十家,莫能究其旨要。

    向秀于舊注外為解義,妙析奇緻,大暢玄風。

    唯《秋水》、《至樂》二篇未竟,而秀卒。

    秀子幼,義遂零落,然猶有别本。

    郭象者,為人薄行,有隽才。

    見秀義不傳于世,遂竊以為己注。

    乃自注《秋水》、《至樂》二篇,又易《馬蹄》一篇,其馀衆篇或定點文句而已,後秀義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莊》,其義一也。

    ”今代之人但有薄行而無隽才,不能通作者之意,其盜竊所成之書,必不如元本,名為鈍賊何辭!《舊唐書》:“姚班嘗以其曾祖察所撰《漢書訓篡》多為後之注《漢書》者隐沒名字,将為己說,班乃撰《漢書紹訓》四十卷,以發明舊義,行于代。

    ”吾讀有明宏治以後經解之書,皆隐沒古人名字,将為己說者也。

     ○勘書凡勘書必用能讀書之人。

    偶見《焦氏易林》舊刻,有曰“環緒倚鉏”,乃“環堵”之誤。

    注雲:“緒疑當作‘’。

    ”“‘井堙水刊”,乃“木刊”之誤,注雲:“刊疑當作‘利’。

    ”失之遠矣。

    幸其出于前人,雖不讀書而猶遵守本文,不敢辄改。

    苟如近世之人,據臆改之,則文益晦,義益舛,而傳之後日雖有善讀者,亦茫然無可尋求矣。

    然則今之坊刻不擇其人,而委之雠勘,豈不為大害乎!梁簡文帝《長安道詩》:“金椎抵長樂,複道向宜春。

    ”是用《漢書·賈山傳》:“隐以金椎,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于此。

    ”《三輔決錄》:“長安十二門,三塗洞開,隐以金椎,周以林木,左出右人,為往來之徑。

    ”今誤作“金槌”,而又改為“椎輪”。

    唐閻朝隐《送金城公主适西著詩》:“還将貴公主,嫁與亻辱檀王。

    ”是用《晉書·載記》:“河西王秃發亻辱檀”。

    今誤作“耨檀”,而又改為“褥氈”,比于“金根車”之改“金銀”,而又甚焉者矣。

     《莊子》:“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

    ”一本作“所師”。

    蓋魏晉以後,寫書多有作草者,故以“所”而訛“石”也。

     ○改書《東坡志林》曰:“近世人輕以意改書,鄙淺之人好惡多同,故從而和之者衆,遂使古書日就訛舛,深可忿疾。

    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阙文也。

    ’自予少時,見前輩皆不敢輕改書,故蜀本大字書皆善本。

    ” 《漢書·藝文志》曰:“古者書必同文,不知則阙,問諸故老。

    至于衰世,是非無正,人用其私。

    故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

    ’蓋傷其浸不正。

    ”是知穿鑿之弊自漢已然,故有行賂改蘭台漆書,以合其私者矣。

    萬曆間,人多好改竄古書,人心之邪,風氣之變,自此而始。

    且如駱賓王《為徐敬業讨武氏檄》,本出《舊唐書》。

    其曰:“僞臨朝武氏”者,敬業起兵在光宅元年九月,武氏但臨朝而未革命也。

    近刻古文,改作“僞周武氏”,不察檄中所雲“包藏禍心,脾睨神器”,乃是未篡之時,故有是言。

    其時廢中宗為廬陵王,而立相王為皇帝,故曰“君之愛子,幽之于别宮”也。

    不知其人,不論其世,而辄改其文,缪種流傳,至今未已。

    又近日盛行《詩歸》一書,尤為妄誕。

    魏文帝《短歌行》:“長吟永歎,思我聖考。

    ”聖考謂其父武帝也,改為“聖老”,評之曰:“聖老字奇。

    ”《舊唐書》李泌對肅宗言:“天後有四子,長曰太子宏,監國而仁明孝悌。

    天後方圖稱制,乃鸠殺之,以雍王賢為太子。

    賢自知不免,與二弟日侍于父母之側,不敢明言,乃作《黃台瓜辭》,令樂工歌之,冀天後悟而哀愍。

    其辭曰:‘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

    ’而太子賢終為天後所逐,死于黔中。

    ”其言四摘者,以況四子也,以為非四之所能盡,而改為“摘絕”。

    此皆不考古而肆臆之說,豈非小人而無忌憚者哉! ○易林《易林》疑是東漢以後人撰,而托之焦延壽者,延壽在昭、宣之世。

     其時《左氏》未立學官,今《易林》引《左氏》語甚多,又往往用《漢書》中事,如曰“彭離濟東,遷之上庸”,事在武帝元鼎元年;曰“長城既立,四夷賓服,交和結好,昭君是福”,事在元帝竟甯元年;曰“火入井口,陽芒生角,犯曆天門,窺見太微,登上玉床”,似用《李尋傳》語;曰“新作初陵,逾陷難登”,似用成帝起昌陵事;又曰“劉季發怒,命滅子嬰”,又曰““大蛇當路,使季畏懼”,則又非漢人所宜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