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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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詩之旨舜曰:“《詩言志》。

    ”此詩之本也。

    《王制》:“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

    ”此詩之用也,荀子論《小雅》曰:“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聲有哀焉。

    ”此詩之情也。

    故詩者王者之迹也。

    建安以下泊乎齊、梁,所謂辭人之賦麗以淫,而于作詩之旨失之遠矣。

     唐自居易《與無微之書》曰:“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

    每讀書史,多求理道。

    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又自叙其詩,關于美刺者謂之諷谕詩,自比于梁鴻《五噫》之作,而謂:“好其詩者,鄧鲂、唐衢俱死,吾與足下又困踬,豈六義四始之風,天将破壞不可支持邪?又不知大意不欲使下人病苦聞于上邪?”嗟乎,可謂知立言之旨者矣。

     晉葛洪《抱樸子》曰:“古詩刺過失,故有益而貴;今詩純虛譽,故有損而賤。

    ” ○詩不必人人皆作古人之會君臣朋友,不必人人作詩。

    人各有能有不能,不作詩何害?若一人先倡而意已盡,則亦無庸更續。

    是以虞廷之上。

    臯陶庚歌,而禹、益無聞,古之聖人不肯為雷同之辭、骈拇之作也。

    柏梁之宴,金谷之集,必欲人人以詩鳴,而蕪累之言始多于世矣。

     堯命曆而無歌,文王演《易》而不作詩,不聞後世之人議其劣于舜與周公也。

    孔子以斯文自任,上接文王之統,乃其事在《六經》,而所自為歌止于“龜山”、“彼婦”諸作,何寥寥也。

    其不能與?夫我則不暇與? 宋邵博《聞見後錄》曰:“李習之與韓退之、孟東野善。

    習之于文,退之所敬也。

    退之與東野唱酬傾一時,習之獨無詩,退之不議也。

    尹師魯與歐陽永叔、梅聖俞善,師魯于文,永叔所敬也;永叔與聖俞唱酬傾一時,師魯獨無詩,永叔不議也。

    ” 《五子之歌》适得五章,以為人各一章,此又後人之見耳。

     《胃陽》,秦世子送舅氏也,而晉公子無一言。

    尹吉甫作《嵩高》之詩以贈申伯,《民》之詩以贈仲山甫,《韓奕》之詩以贈韓侯;而三人者不聞其有答,是知古人之詩不以無和答為嫌。

     ○詩題三百篇之詩人,大率詩成,取其中一字、二字、三四字以名篇,故十五國并無一題,雅頌中間一有之。

    若《常武》,美宣王也,若《勺》、若《赉》、若《般》,皆廟之樂也。

    其後人取以名之者一篇,曰《巷伯》。

    自此而外無有也。

    五言之興,始自漢魏,而十九首并無題,郊祀歌、铙歌曲各以篇首字為題。

    又如王、曹皆有《七哀》,而不必同其情;六子皆有《雜詩》,而不必同其義,則亦猶之十九首也,唐人以詩取士,始有命題分韻之法,而詩學衰矣。

     杜子美詩多取篇中字名之,如“不見李生久”,則以《不見》名篇;“近聞犬戎遠遁逃,”則以《近聞》名篇;“往在西京時”,則以《往在》名篇;“曆曆開元事,”則以《曆曆》名篇;“自平宮中呂太一”,則以《自平》名篇;“客從南溟來”,則以《客從》名篇。

    皆取首二字為題,全無意義,頗得古人之體。

     古人之詩,有詩而後有題;今人之詩,有題而後有詩。

    有詩而後有題者,其詩本乎情;有題而後有詩者,其詩徇乎物。

     ○古人用韻無過十字《三百篇》之詩,句多則必轉韻。

    魏、晉以上亦然。

    宋、齊以下,韻學漸興,人文趨巧,于是有強用一韻到底者,終不及古人之變化自然也。

    古人用韻無過十字者,獨《悶宮》之四章乃用十二字,使就此一韻引而伸之,非不可以成章,而于義必有不達,故末四句轉一韻。

    是知以韻從我者,古人之詩也;以我從韻者,今人之詩也。

    自杜拾遺、韓吏部,未免此病也。

     葉少蘊《石林詩話》曰:“長篇最難,魏晉以前詩無過十韻者,蓋使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序事傾盡為工。

    至老杜《述懷》、《北征》諸篇,窮極筆力,如太史公紀、傳,此固古今絕唱。

    然《八哀》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世多尊稱之,不敢議,如李邕、蘇源明詩中極多累句,餘嘗痛刊去,僅各取其半,方為盡善。

    然此不可為不知者言也。

    ” 詩主性情,不貴奇巧。

    唐以下人有強用一韻中字幾盡者,有用險韻者,有次人韻者,皆是立意以此見巧,便非詩之正格。

     且如孔子作《易·象象傳》,其用韻有多有少,未嘗一律,亦有無韻者。

    可知古人作文之法,一韻無字則及他韻,他韻不協則竟單行。

    聖人無必無固,于文見之矣。

     ○詩有無韻之句詩以義為主,音從之。

    必盡一韻無可用之字,然後旁通他韻,又不得于他韻,則甯無韻。

    苟其義之至當,而不可以他字易,則無韻不害。

    漢以上往往有之。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兩韻也,至當不可易。

    下句雲:“老翁逾牆走,老婦出門看,”則無韻矣,亦至當不可易。

    古辭《紫骝馬歌》中有“春持作飯,采葵持作羹”二句無韻。

    李大白《天馬歌》中有“自雲在青天,丘陵遠崔嵬”二句無韻。

    《野田黃雀行》首二句“遊莫逐炎洲翠,栖莫近吳宮燕”無韻。

    《行行且遊獵篇》首二句“邊城兒生年,不讀一字書”,無韻。

     ○五經中多有用韻古人之文化工也,自然而合于音,則雖無韻之文而往往有韻,苟其不然,則雖有韻之文而時亦不用韻,終不以韻而害意也,《三百篇》之詩,有韻之文也,乃一章之中有二三句不用韻者,如“瞻彼洛矣,維水泱泱”之類是矣。

    一篇之中有全章不用韻者,如《思齊》之四章、五章,《召》之四章是矣。

    又有全篇無韻者,《周頌·清廟》、《維天之命》、《吳天有成命》、《時邁》、《武》諸篇是矣。

    說者以為當有餘聲;然以餘聲相協而不入正文,此則所謂不以韻而害意者也。

    孔子《贊易》十篇,其《彖象傳》、《雜卦》五篇用韻,然其中無韻者亦十之一。

    《文言》、《系辭》、《說卦》、《序卦》五篇不用韻,然亦間有一二,如“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

    日月運行,一寒一暑。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此所謂化工之文,自然而合者,固未嘗有心于用韻也。

    《尚書》之體本不用韻,而《大禹漠》:“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伊訓》:“聖漠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

    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

    ”《太誓》:“我武惟揚,侵于之疆。

    取彼兇殘,我伐用張,于湯有光。

    ”《洪範》:“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玉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

    ”皆用韻。

    又如《曲禮》:“行前朱鳥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

    ”《禮運》:“玄酒在室,醴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

    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磐鐘鼓。

    修其祝嘏,以降上神。

    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大之祜。

    ”《樂記》:“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昌,疾不作而無妖祥,此之渭大當。

    然後聖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

    ”《中庸》:“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孟子》:“師行而糧食,饑者弗食,勞者弗息,胥讒,民乃作慝。

    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

    ”凡此之類,在秦漢以前諸子書并有之。

    太史公作贊,亦時一用韻,而漢人樂府詩反有不用韻者。

     ○易韻《易》之有韻,自文王始也,凡卦辭之繁者時用韻。

    《蒙》之“渎”、“告”,《解》之”複”、“夙”,《震》之“”、“啞”,《艮》之“身”、“人”是也。

    至周公則辭愈繁,而愈多用韻。

    疑古蔔辭當用韻,若《春秋傳》所載懿氏之“锵”“姜”、“卿”、“京”,骊姬之“渝”、“俞”、“莸”、“臭”,伯姬之“”、“贶”、“償”、“相”、“姬”、“旗”、“師”,“丘”、“孤”、“弧”、“姑”、“逋”、“家”、“虛”,鄢陵之“蹙”’、“目”,孫文子之“陵”、“雄”,衛侯之“羊”、“亡”,“窦”、“逾”。

    又如《國語》所載晉獻公之“骨”、“猾”、“ㄏ”,《史記》所載漢文帝之“庚”、“王”、“光”,《漢書·元後傳》所載晉史之“雄”、“乘”,“崩”、“興”,皆韻也。

    故孔子作《彖象傳》用韻,蓋本經有韻而傳亦韻,此見聖入述而不作,以古為師而不苟也。

     《彖象傳》猶今之箋注者,析字分句以為訓也;《系辭》、《文言》以下猶今之箋注于字句明白之後,取一章一篇全書之義而通論之也,故其體不同。

    ○古詩用韻之法古詩用韻之法大約有三:首句、次句連用韻,隔第三句而于第四句用韻者,《關雎》之首章是也,凡漢以下詩及唐人律詩之首句用韻者源于此;一起即隔句用韻者,《卷耳》之首章是也,凡漢以下詩及唐人律詩之首句不用韻者源于此;自首至末,句句用韻者,若《考》、《清人》、《還》、《著》、《十畝之間》、《月出》、《素冠》諸篇,又如《卷耳》之二章、三章,四章,《車攻》之一章、二章、三章、七章,《長發》之一章、二章、三章、四章、五章是也,凡漢以下詩若魏文帝《燕歌行》之類源于此。

    自是而變則轉韻矣。

    轉韻之始亦有連用、隔用之别,而錯綜變化不可以一體拘。

    于是有上下各自為韻,若《兔》及《采薇》之首章,《魚麗》之前三章,《卷阿》之首章者。

    有首末自為一韻,中間自為一韻,若《車攻》之五章者。

    有隔半章自為韻,若《生民》之卒章者。

    有首提二韻,而下分二節承之,若《有替》之篇者。

    此皆詩之變格,然亦莫非出于自然,非有意為之也。

     先生《音學五書》序曰:《記》曰:“聲成文謂之音。

    ”夫有文斯有音,比音而為詩,詩鹹然後被之樂,此皆出于天而非人之所能為也。

    三代之時,其文皆本于六書,其人皆出于族黨庫序,其性皆馴化于中和,而發之為音,無不協于正。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