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關燈
麼?” 小白說:“再往下我就問,有服侍病人的活兒你願意幹嗎?我們是公家的。

    ” 我想着,這一句話沒啥大稀奇,就瞪着等她的下文。

    她說:“該你了。

    你得反過來問我。

    ” 問什麼?我略一想,說:“一個月給多少錢呢?” 小白撲嗤笑了,說:“你不象的。

    面善的女子不這樣說。

    ” 我說:“保姆市場上的女孩不就是為了掙錢才跑出來的嗎?哪裡能不問錢呢?” 小白說:“我們出來是為了掙錢。

    可是在家裡是那樣想的,一進了城,眼就花了。

    錢倒是次要些的,先要找個穩妥地方安頓下。

    所以我們先要問:那地在哪?” 我就說,不遠。

     管住嗎?她們會問。

     管,我說。

     她們的心就安些了,再問,都幹什麼活兒? 我就說,服侍病人。

    她們會說,俺們不會呢。

    現今城裡的人求職的時候,興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說自己這行那行。

    鄉下人不,還遵循醜話說在前頭的古例。

    我就說,這不難家裡有老人吧?就照那樣服侍就中。

    最難的事就是接屎接尿的。

    不過下了班能洗澡。

     一般說她們這會兒得停半晌,考慮屎尿的事。

    過一會兒她們會問,你是幹這活兒的啊 我說,是啊。

    她們說,這就中了。

    你能幹我也能幹。

    待到把這些都說妥了,她們才會小心翼翼地問,每月多少錢哪? 我就實話實說。

    然後說,先試試。

    要覺得不好,随時都可以走。

    工錢幹一天有一天的?要是我們覺着你不稱職,你也隻好走。

     她們就說,那是。

    你是東家。

     就這樣。

     小白說完了,又靜靜地看着我,象一朵迎風搖曳的紫雲英。

     “工錢你覺着少不少?”我悄悄關了衣兜裡的錄音機,不願她的私房話留下痕迹。

     “少。

    ”她說。

     “那你為什麼不到别處去?” “我知道,在城裡,一個漂亮的女孩能得到的機會,比在鄉下多得多。

    可我喜歡這兒?喜歡這些快死的人。

    您是剛來,隻看到他們的傻和髒。

    其實他們沒有一絲害人之心,象嬰孩似的。

    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非常純淨。

    跟他們相處,充滿靜谧與安甯。

    古話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這裡是人世間最善良的角落。

    我向快死的人發出真心的微笑,他們會記得我。

    小時候,我奶奶可疼我了。

    有一天我上學去了,奶奶得了暴病。

    放學的時候,我在路上玩了一小會兒,踢一塊彩色的石子。

    那塊石子掉到山溝裡,我去找它。

    我奶奶臨死的時候,還一個勁叫我的名字。

    她得的是絞腸痧,非常難捱的病。

    我一直叫我的名字,說太陽曬到那根秫稭的時候,我的孫女就下學了。

    我到家的時候,太陽剛剛移過那根秫稭,可我奶奶再也看不到我了。

    我盡心盡意地服侍每一個快死的人。

    不管他聽得見聽不見,我都大聲地對他說,我叫小白。

    我想他們都是馬上就要見到我奶奶的人了,一定會告訴我奶奶,說你的那個孫女小白,是個好心眼的姑娘。

    說真的,我不是可憐這些快死的人,是敬畏他們。

    他們就要到另一個地方去了,我奶奶就住在那裡……” 清澈的淚水在她臉上滾動,象一件美妙的瓷器又鍍上一層閃亮的釉彩。

    因為痛苦,她的嘴唇顯出蓬勃的绯色,眼睛象深夜的孤燈閃閃發亮。

     在北京冬日晴朗的天空下,欣賞這樣一張晶瑩的臉龐哭泣,真是一種享受。

     “經你的手,有多少老人……去了?”我問。

    在這所院子裡,廣泛地使用“去了”這個隐語。

    它象神秘的幕布,将現實與未知斷絕。

     “聽他們吐出最後一口氣的人,少說,有100個了。

    ”小白說,神色蒼老。

     “怕嗎?” “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