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記之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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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深知,激怒女人是很可怕的。我心中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要千方百計地敷衍過去。因此,我甚至不惜為那個醜陋而讨厭的女人作出犧牲,讓她買東西給我(其實那些東西都是些品位粗俗的東西,我大都當即送給了烤雞肉串店的老闆),并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開玩笑逗她高興。一個夏天的夜晚,她纏着我怎麼也不肯離去。為了打發她早點回去,在街頭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我親吻了她。誰知她竟厚顔無恥得欣喜若狂,叫住一輛計程車,把我帶到了一個狹窄的西式房間裡(這房間是他們為了運動而秘密租借的辦公室)。在那裡我和她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早晨。&ldquo一個荒唐透頂的姐姐&rdquo,我暗自苦笑着。

    無論是房東家的女兒,還是這個&ldquo同志&rdquo,都不得不每日見面,所以,不可能像從前遇到的種種女人那樣巧妙地避開。出于自己慣有的那種不安心理,我反而拼命地讨好這兩個女人,結果被她們牢牢地束縛住了。

    在同一時候,我從銀座一個大酒館的女招待那兒蒙受了意想不到的恩惠。盡管隻是一面之交,但囿于那種恩惠,我仍然感覺到有一種被束縛住而無法動彈的憂慮和恐懼。那時,我已毋需再借助堀木的向導,而擺出一副老油子的架勢來了,比如可以一個人去乘坐電車,或是去歌舞伎劇場,抑或穿着碎花布的和服光顧酒館了。在内心深處,我依舊對人的自信心和暴力深感懷疑、恐懼和苦惱,但至少在表面上可以和其他人面對面一本正經地進行寒暄了。不,不對,盡管就我的本性*而言,不伴随敗北的醜角式的苦笑,就無法與别人交談,但我總算好歹逐漸磨練出了一種&ldquo伎倆&rdquo,可以忘情地與人進行張口結舌的交談了。莫非這應歸功于我為那種運動四處奔波的結果?抑或是歸功于女人?或者酒精?但更主要得歸功于經濟上的窘境。無論在哪兒,我都會感到恐懼。可要是在大酒吧裡被一大群醉鬼或者女招待、侍應生簇擁着,能夠暫時忘卻那種恐懼的話,那麼,我這不斷遭到追逐的心靈,不是也能獲得片刻的甯靜嗎?我抱着這樣的想法,揣上十塊錢,一個人走進了銀座的大酒吧裡。我笑着對女招待說道:

    &ldquo我身上隻有十塊錢,你就看着辦吧。&rdquo

    &ldquo你放心好了。&rdquo

    她的口音裡夾雜着一點關西腔。而且,她的這一句話竟然奇妙地平息了我這顆悸動的心。這倒不是因為她的話解消了我對錢的擔憂,而是解消了我待在她身邊所感到的擔憂。

    我喝開了酒。因為我對她相當放心,所以,反倒無心進行滑稽表演了,隻是不加掩飾地展示出自己天生的沉默寡言和悒郁凄慘,一聲不吭地呷着酒。

    &ldquo這種菜,你喜歡嗎?&rdquo

    那女人把各式各樣的菜肴擺放在我的面前問我。我搖搖頭。

    &ldquo隻喝酒嗎?那我也陪你喝吧。&rdquo

    那是一個寒冷的秋天之夜。我按照常子(我記得是叫這個名字,但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瞧,我這個人竟然連一起殉情自殺的對方的名字都忘記了)所吩咐的那樣,在銀座背街的一個露天壽司攤鋪上一邊吃着難以下咽的壽司,一邊等着她(雖說忘了她的名字,可偏偏那壽司難以下咽的滋味,不知為何竟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記憶裡。而且,那個長着一副黃颔蛇臉相、腦袋已經秃頂的老闆一邊搖晃着頭,一邊像個行家似的捏着壽司的情景,至今仍曆曆在目。多年以後,好多次我乘坐在電車上,會突然覺得某張面孔似曾相識,想來想去,才想起它原來與那個時候的壽司店老闆頗為相似,于是我不禁露出了苦澀的微笑。在她的名字和臉龐都從我的記憶中消隐而去了的今天,唯有那壽司店老闆的面孔,我還能記得那麼準确無誤,以至于可以輕松地描摹出一張肖像畫來。我想,這無疑是因為當時的壽司過于難吃,竟帶給了我寒冷與痛楚的緣故。我從沒有這樣的體驗,被人帶到一個所謂美味無比的壽司店去吃壽司,而真的會覺得好吃的體驗。那壽司太大了。我常常想,難道不能捏成大拇指一般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