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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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之多寡乎!蓋凡穎達之說,颠倒矛盾,類皆如此;學者少留意焉,則其謬不攻自破矣。

     △六駁之四──《古文尚書》立學官 一,孔安國《古文》,當時已傳於世,王莽及章帝時又已立於學官,兩漢之書所載甚明,并未散轶,不容諸儒皆不之見。

     “安國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馬遷亦從安國問故。

    遷書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諸篇,多《古文》說。

    都尉朝授膠東庸生。

    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以明《梁春秋》為博士部刺史,又傳《左氏》。

    常授虢徐敖;敖為右扶風掾,又傳《毛詩》,授王璜,平陵塗恽子真。

    子真授河南桑欽君長。

    王莽時,諸學皆立,劉歆為國師,璜、恽等皆貴顯。

    ”(《漢書儒林列傳》) “八年,乃诏諸儒,各選高才生受《左氏》、《梁春秋》、《古文尚書》、《毛詩》。

    由是四經遂行於世。

    皆拜逵所選弟子及門生為千乘王國郎,朝夕受業黃門署。

    學者皆欣欣羨慕焉。

    ”(《後漢書賈逵傳》) 按此文,則《古文尚書》當孔安國時已傳於人而行於世,至王莽時而立於學官,至東漢章帝時而再立於學官,且為帝所崇重,習《古文》者皆授官,而為世所欣慕矣,安得諸儒皆不之見,至梁、陳時而突出乎!蓋《漢志》所謂“未列於學官”者,謂未置博士及弟子耳,非謂其書不行於世,但藏於家也;謂武帝時未列於學官耳,亦非終已不列於學官也。

    且《毛詩》、《左氏》、《梁春秋》當武帝時皆未列於學官,皆至王莽時而始立,至章帝時而再立,何以皆行於世,馬、鄭、服、杜皆得見之而箋注之,獨《古文尚書》遂以不列學官之故,緻無一人之見之乎?甚矣不學而耳食者多也! △六之五──《晉書》無古文授受事 一,《正義》稱鄭沖傳《古文尚書》,皇甫谧采之作《世紀》,至梅赜奏上其書於朝,考之《晉書》,并無此事。

     《本紀》無文。

     《儒林傳》中不載此事。

    蘇愉、梁柳、臧曹、梅赜亦皆無傳。

    《鄭沖傳》中但有高貴鄉公講《尚書》,沖執經親授之語,并無所講乃孔氏五十八篇之文。

     《皇甫谧傳》中但有梁柳為太守,谧不為加禮一事,并無柳傳《古文尚書》及谧得之之文。

     按:梅赜果嘗奏上此書,《本紀》即不之載,《儒林傳》中豈得并無一言及之;乃非惟無其事,亦并無蘇愉等三人之名,然則三人亦皆子虛烏有者也。

    且凡紀事之體,必書年月,而《尚書正義》、《隋書》記此事,皆不言為某帝之時,某年之事,蓋緣當時本無此事,系之以時,則人覆檢而知其誣,故傳《僞書》者為此含混之詞,使人無從辨其真僞;孔氏道聽塗說,逐從而錄之耳。

    且夫五十八篇之書,魏以前未行於世也。

    當魏主講《尚書》之時,沖所執者果系孔氏之五十八篇,《傳》豈得不大書特書,而乃但雲《尚書》。

    既但雲《尚書》,則即馬、鄭之二十九篇可知矣。

    柳為太守,谧不加禮,瑣事耳,然猶載之傳中,若谧果從柳得《古文尚書》而作《帝王世紀》,此乃經術之顯晦,著作之本原?何得反略之而不記乎?嗟夫,《史記》、《兩漢》之書,人所共讀者也,乃明明與《今文》相校之《古文》,而謂之《今文》;明明别有百二篇,而謂之即二十四篇;明明壁藏其書者,而謂之口授;明明立學官,置弟子,而謂之私藏於家。

    彼其於共讀之《史》、《漢》尚不難以黑為白,況人不多讀之《晉書》,亦何難以無為有乎! △六駁之六──鄭、孔解诂與《僞書》之牾 一,非但梅赜未嘗奏上此書也,即鄭沖亦未嘗見此書,孔安國亦不知有此書,考之《論語集解》可見。

     “子曰:‘《書》雲:“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

    ”是亦為政,奚其為政!’”注:“包曰:‘孝乎惟孝,美大孝之詞。

    友於兄弟,善於兄弟。

    施,行也。

    所行有政道,與為改同。

    ’”(《論語集解》) 按:《集解》乃鄭沖與何晏同纂輯者。

    所引包說,以“孝乎惟孝”為句,以“施於有政”為一家之政。

    今《僞書》此文無“孝乎”二字,而“施於有政”作“克施有政”,乃指治民之政而言,與包所說迥異。

    若沖果見此書?豈容複采樂包說!今何、鄭既以包訓為是,則其未嘗見此書明矣。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於皇皇後帝。

    ’”注:“孔曰:‘履,殷湯名。

    此伐桀告天之文。

    ……《墨子》引《湯誓》,其辭若此。

    ’”(《論語集解》) 按:今《僞書》此文乃湯滅夏之後告諸侯百姓者。

    安國果見此文,不當謂之“伐桀告天”。

    且今《僞書湯诰》現有此文,安國何不注雲“今《尚書湯诰》有之”,乃反引《墨子》以為證乎?安國既引《墨子》為證,則是安國所見之《古文尚書》并無此文也明矣。

     “雖有周親,不如仁人。

    ”注:“孔曰:‘親而不賢不忠則誅之,管、蔡是也。

    仁人謂微子、箕子,來則用之。

    ’”(《論語集解》) 按此注,是以此言為泛論周之事,以“周親”指周之公族,以“仁人”指商之賢臣也。

    今《僞書》此文乃武王誓師之詞,不惟管、蔡未叛,微、箕亦尚未來。

    安國果見此篇,何容複作此解!且《僞傳》雲:“周,至也。

    言纣至親雖多,不如周家之少仁人。

    ”反以周親屬商,以仁人屬周,與安國《論語》之注正相悖。

    然則《僞書》、《僞傳》之不出於安國明矣。

     孔氏《正義》雲:“此文與彼正同,而孔注與此異者,蓋孔意以彼為伐纣誓衆之詞,此泛言周家政治之法,欲兩通其義,故不同也。

    ”夫聖人之言,一也,豈得忽以為彼,忽以為此。

    安國甯有此一口兩舌之事乎!此理顯然易見,而穎達猶欲曲全《僞傳》之說,抑亦異矣!嗟夫,安國,西漢名儒乃為妄人所誣如是,為穎達者不能為乃祖辨其誣,顧反附會焯、炫而表章之,以緻後儒摘斯傳之纰缪,動辄歸咎安國,使安國蒙不白之冤於千載之上,誰之過與!此餘之所為長太息者也! △《僞書》之著者及其推行之年代 曰:五十八篇經傳非孔安國所傳,梅赜所奏上,果何人所撰,至何時始行於世邪?曰:江左士大夫於經學皆不留意,罕有言及此者,此不可詳考矣、但據其時所著之書觀之,王坦之,東晉人也,範蔚宗,宋元嘉時人也,藉令東晉之初此書果已奏上行世,坦之、蔚宗必無不見之者,而坦之著《廢莊論》,引“人心,道心”二語,不言其為《虞書》(詳見《唐虞考信錄》中),是坦之未見此書也;蔚宗著《後漢書儒林傳》,但雲“賈逵作訓,馬融作傳,鄭玄注解,由是《古文尚書》遂顯於世”,若不知别有二十五篇者,是莳宗亦未見此書也。

    直至梁劉勰作《文心雕龍》,始引此二十五篇之文。

    然則是元嘉以前,此書初未嘗行於世,至齊、粱之際始出於江左也。

    然但行於江左已耳,中原猶未有此書。

    故《隋書經籍志》雲:“梁、陳所講有孔、鄭二家;齊代惟傳鄭義;至隋,孔、鄭并行而鄭氏甚微。

    ”然則是隋滅陳以後,此書乃漸傳於北方,劉焯、劉炫之輩以為奇貨而注釋之,然後此書大行而《鄭注》漸廢也。

    至其撰書之人,則梅驚、李巨來皆以為皇甫谧所作。

    以餘觀之,不然。

    西晉之時,《今文》、《古文》并存於世,安能指《古文》為《今文》,而别撰一《古文尚書》以欺當世。

    況谧果著此書,必已行世,何以蔚宗猶不之知;又何以江左盛行而中原反無之?然則此書乃南渡以後,晉、宋之間,宗王肅者之所僞撰,以駁鄭義而伸肅說者耳。

    何以言之?《左傳》“亂其紀綱”,舊說以為夏桀之時,而肅以為太康之世;《無逸》“其在祖甲”,馬、鄭以為武丁之子,而肅以為太甲之事。

    今《僞經》以“亂其紀綱”入《五子之歌》,《僞傳》以祖甲為太甲,明明祖述肅說,暗攻先儒,其為宗肅學者之所僞撰?毫無疑義。

    蓋漢末說經者皆宗康成,逮王肅起,恃其門閥,始好與鄭為難。

    其說不無一二之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