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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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騰雲不知道他在街口杵了多久。

    因為大清早,往來沒什麼車,沒人按喇叭轟他。

     他不會看錯。

    闵敏穿翻領黃夾克、牛仔褲,登山背包在肩上,分明是上山的打扮,她卻上了邵天俊的車走了!這會兒他該感到懷疑,卻不是,他感到的是醋意,同時一股氣餒。

    或許她在一夜之間有了領悟──邵議員是比他更好的陪同,有那議員在呼風喚雨,她采訪起來一定無往不利!他發現他隻能這麼解釋了。

    道旁,一名戴藍扁帽的學童隔着車窗在瞪他,他的吉普車擋着了人家的校車,他隻得開動。

     一時間不知怎麼辦,車子開得很慢很慢,引擎噗噗響,像頭受傷的獸。

     這頭獸漸漸發起怒來,帶着傷,奔了起來。

     闖過二條街,那部墨綠賓士車入了眼,高騰雲咬牙,一股勁追上去。

    它要轉彎,他猛掄方向盤,把車一橫──“嘎”一聲,賓士車陡地煞下來,邵天俊在駕駛座上喘着氣罵:“搞什麼鬼,差點撞上啦!” 而在位子上跌歪了的闵敏,慢慢也正起來,睜大眼睛看着?在前方的黑色吉普跳下一個人,他穿一身鐵灰,高大凜然的走了過來。

     是高騰雲!邵天俊搖下車窗對他叫罵:“你這人怎麼開車的?這樣橫沖直撞,想出人命嗎?” “對不起,邵議員,”高騰雲卻是慢條斯理道,朝闵敏瞟了一眼。

    “不過,你車上那女人是我的。

    ” “什麼?”邵天俊瞠眼,回過頭看闵敏,闵敏霎時覺得耳根子燙了起來。

     見到高騰雲,她是很高興,可是他……他也沒必要這麼冒失呀!也不知道邵天俊怎曉得她今天的行程,闵敏一再推拒,邵還是堅持送她上山,也不管她早和人有約。

    闵敏正拚命想法子脫身,高騰雲人就追來了。

     “我和闵小姐早約好了,”他很仔細的對邵天俊說,好像他是個呆子,轉而道:“下車,闵敏。

    ”完全命令式的口吻。

     他不曉得他那副霸氣,已經對現代女性的自尊,造成了刺激。

     那位現代女性挺着腰杆子,坐在那兒文風未動。

     “看樣子,闵小姐比較喜歡搭德國車。

    ”邵天俊發冷笑,使得高騰雲磨牙。

     “闵敏,你是跟他,還是跟我?” 闵敏卻不理會,推門下車,抓過背包大步走,往反方向。

    高騰雲三腳兩步上前拉住她。

     “你上哪兒?” 很快邵天俊也沖過來加入角力,他拉住高騰雲。

    “闵小姐跟我走──” 結果兩個大男人一起被甩開,漂亮、獨立、充滿女性自覺的闵小姐氣呼呼道:“我要跟誰走,由我自己決定!” 她非常有尊嚴的轉過身,大背包丢上車,人也跟着上了座。

     高騰雲慢慢垂下一雙手,慢慢轉向邵天俊,慢慢的說:“看樣子,闵小姐比較信任吉普車。

    ” 他上車發動引擎的時候,比一個剛鬥死一隻牛的西班牙人還要得意。

    邵天俊在他的後視鏡裡,臉色一陣陣發陰,很快就被他甩在大老遠後了。

     他抽空瞄隔壁的闵敏一眼,見她鼓着俏生生一張臉,好心的勸:“像那種油頭粉面的家夥,你還是少接近的好。

    ” “邵議員人很客氣!”她叫起來。

    “他隻是──隻是──” “隻是硬把你架上車,你明明告訴他你另外約了人,他還是不理?” 闵敏沒吭聲。

    他則搖頭說下去:“那家夥看起來一臉心機,不是個可靠的人……好在我及時趕到,否則還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

    ”他跟着就把他那雄壯的胸膛給鼓起來。

     說得好像他是耶和華,而她是他受苦受難的子民!從這裡開始,闵敏和他嘔氣,氣嘟嘟的不理他。

     山上的天氣也跟着好事,竟下起雨來了。

    越高處,雲霧越濃,車在破碎的山路緩慢蜿蜓,高騰雲越勸她不要心急,她越心急,畢竟時間可不多。

     過午總算抵達哮天山麓,闵敏這才松一口氣。

     災變至今,災民仍在山腳下的小學紮營度日。

    六旬的老村長,因為天生的一臉憂患,他成為本族的代表人物,不過見到高騰雲,他依舊很高興,取出自制的小米酒待客。

     闵敏因為能夠喝點灑,得到老村長的賞識,願意跟她談點問題。

    談到哮天村四周許多違法開發的山地,種滿有“綠金”之稱的高山茶。

     “那些土地雖是布農人在耕作,布農人卻不是主人,隻是佃農。

    ” 她很詫異。

    “為什麼?這些土地不是布農人曆代所有的?” 老人焦瘦的臉孔非常沉痛。

    “這些年來,族人的土地許許多多都被平地人收買去了。

    ” “山地買賣是非法的。

    ” “平地人有各種手段,自從傳出哮天山區特别适合種茶,平地人便挾大批的資金來到這裡,一-一-的把地買去。

    ”高騰雲指出來。

     “他們不是用買的,常常是用騙的!”老村長激動的喊。

    “曉得某一家缺錢,拿了現金上門來慫恿,有的甚至把人灌醉,拉去按了手印。

    土英的叔叔就是,一醉醒來,祖先的地就丢了!” 闵敏非常震驚,她想去看看面積最大、最陡峭的那座茶園,三天前整塊山坡滑下溪谷不見了的新災區。

    老村長答應帶她去,然而正下着雨,要等到明天才能上去。

     小小的營區因為高騰雲回來,掃除掉一些陰沉的氣氛,族人來來去去找他說話,他破例和大夥兒喝些酒。

    黃昏時分,忽然看不到闵敏,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指着雨茫茫的山林說:“記者小姐上山去了。

    ” 高騰雲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