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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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像剛才花衣那一雙銳利的眸子。

     認真的,青狼并不是那麼在乎花衣阻他婚事。

    小雨固然活潑可愛,他也不讨厭她,然而父母征詢他的意思時,他也隻是抱着可有可無的态度,由着雙親做主去了。

     其實一向來,青狼的心從沒有放在族中,或是外族哪一個少女身上,他還真想學着熊耳那句話──花衣說的,也有點道理。

     至少是其中的一句。

     他總愛在山野遊蕩。

    自許為山林男兒,體内湍流的是原始的血液,每每他行走山川,與鳥獸一樣的活躍,最能激迸出生命的豪情──青狼忽然感到身子一凜,他有太敏銳的耳目,覺察到幽暗中有一團黑物向他靠近。

    他一蹲,一腳朝那黑物的下肢踢去──“哎呀”一聲壓得很低,不太敢聲張似的,一個人跌在鋪滿松針的地上。

     青狼凝目瞧去,月下一張美麗的臉──是花衣。

     她獨一人尾随青狼到松林,孩子并不在懷裡。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沉聲問,也不去拉她。

     花衣沒答腔,自己爬起來,拍裙子拍頭發,趁着月光一邊斜睨着他,探索他的表情。

    半晌,她用一種幽幽的聲調問:“我壞了你的好事,你一定恨我吧?” 青狼看她一眼,淡然道:“沒什麼好恨的。

    ” 她卻像受到刺激似的,厲聲問:“難道你真的就不想娶妻成家?” 樹梢傳來撲翅聲,夜臬飛起,朝有鼠的地方去了。

    青狼昂頭追蹤的方向,口裡應道:“能成便成,不成,那也算了。

    ” 花衣橫到他眼前,咬牙道:“如果二年前,你不是讓了熊耳,如今──” 她的嗓子忽然一緊。

    “如今做夫妻的,是你和我!” 青狼聆聽密林上頭撲動的音響,“吱”一聲,小東西竄過樹梢。

    獵物逃了,夜臬撲了空,他隐約想着,慢慢掉過頭來看花衣。

     她滿臉都是激動之色,月色裡的黑眼睛彷佛更顯得幽恨,然而她依舊是美麗的。

    青狼不能不承認,她是他唯一曾經動過心的女人。

     可是當初對花衣動心的,不止青狼一個。

    族中未婚的青年,莫不對花衣有意,而其中與青狼競逐最兇的,便是熊耳。

     熊耳也不隻在這一件事和青狼競争,他們一塊兒長大,他是事事都要和他比高下;對于花衣,他愛戀極探,更是勢在必得。

     兩人相持到最後,決定依照傳統的方式分勝負──誰在最短的時間内,獵回三顆人頭,花衣就歸誰的。

     出發那天清早,花衣在村口追上青狼,把一枚她認為象征吉利的彩石塞進他手裡,甚而情不自禁投入他懷中。

    當青狼挑起花衣的下巴來,見到她深色光澤的臉孔充滿殷切的企盼,他動容的吻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也是最後一次。

     為了争取時效,青狼大膽直入落馬埔漢番雜處的墾區,埋伏半日,碰上三名上山種蕃薯的歸化番,取了三人首級,随即奔上歸途。

     他抄捷徑,走的是險崖的山路,不料途中卻在高處瞥見熊耳人在崖下,一跛一跛走得極艱苦。

     青狼下險崖,悄悄跟了熊耳一段路,才發現他不知因何緣故受了腿傷,看他傷勢不輕,如不立刻回部落療傷,恐怕要爛去一條腿,甚至送上一條命!青狼當然知道熊耳素性倔強,更清楚他對花衣的一片愛意;他拖着血肉模糊的一條腿,痛苦得咻咻喘氣,卻拚了命仍然要前進──那是因為他兩手還是空空的,一顆人頭也沒有呀。

     而沒有人頭就沒有花衣,慢了還不行!那一刻,青狼深深體會到競争的殘酷,它讓人拿了命去争取,犧牲的還不僅僅是自己!他忽然感覺到背上所負那三個首級是那麼沉重,而心頭湧現出一種難言的悲憫。

     然而青狼默默地走了。

    曉得熊耳絕不會接受他的幫助。

     當熊耳突被一陣山獐的騷動所驚,踉跄來到一處芒草叢,竟赫然發現三顆血迹方幹的人頭。

    正等着他來取。

    他又驚又喜拜倒下來──這是自天而降,神靈所賜呀,要他形回去迎娶花衣。

    感動上天的,一定就是他的誠心了。

     七天後,遁入山林的青狼,回到了部落,花衣已經是熊耳新婚的妻子了。

     二年來,花衣不曾正面看青狼一眼,和他說過一句話,青狼很難猜出她内心的感受,此刻聽她哽咽一說,滿腔的幽怨令青狼不禁吃了一驚。

     “?怎麼知道是我讓了熊耳?” “新婚之夜,熊耳醉酒,說出他撿到人頭的來由,我知道那一定是你讓給了他的,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 青狼輕輕一歎。

    在他,那當初僅僅是一念之間,而對花衣來說,嫁給熊耳,備受寵愛,她也為他生了個壯小子,不能不說是好的收場;青狼自己的失意,至此也全部?入深山大壑,不複再提了。

     此刻,在月下與花衣相對,他是一派坦然。

     “花衣,?與熊耳做夫妻,就像林鳥那樣的好合,又有可愛的兒子,要愛惜,要看重……” 花衣聽這勸解,卻退倒一步,問:“你這麼說,是忘了我倆的過去……” 青狼微微變了臉色,嚴正道:“我倆并沒有什麼過去,何況?是已嫁的婦人了,快别提這些,對誰都不好!” “青狼,青狼,你好絕情!”花衣顫聲說,竟滾下淚來,旋身跑去兩步,又停下來,回頭恨恨對他發誓,“隻要我還在,隻要我能夠,我絕不讓你稱心如意的娶妻!你記住了,青狼!” 他望着那道美麗抖索的影子,消失于墨黑的松林,胸中彷佛又出現二年前他利用一頭山獐,引熊耳入草叢取人頭的那時-荦——ㄔX來的心痛。

     如今事早成定局,不論當時曾留下什麼遺憾和無奈,他畢竟是個坦蕩蕩的勇士,他也隻能立在那兒,任由悲涼的松風吹拂他一身。

     青狼沒有想到,這會是他最後一次看見花衣。

     過二日,青狼再度佩弓帶刀,拜别了父母。

    秋後是狩獵季,野獸都遷徙到低處來避寒,要把握這個時機,族中的男人也都在農忙過後,三五成群,入山打獵去了。

     盡管青狼以此做為解釋,但他父母都明白,這次婚事的逆變,難免使他郁郁不樂。

    讓他出門逛一圈,舒散舒散心情也好,慈愛的父母這麼想。

     哪知道青狼這一趟出門再回來,部落已是人事全非。

     熊耳本不是那麼願意帶着妻兒下山的,但這回花衣對青狼的婚事唱反調,在族中引起了些非難,她也不好過,他索性讓她和七八月大的兒子跟着一起出門,到水沙連找詹福九做生意,同行的還有他兩個表弟,幫忙扛獵肉、熊皮。

     在福九那座大院落裡,但見壯丁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