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匮書後集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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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五王世家(有總論) 我明自靖難之後,待宗室,其制愈嚴愈刻。

    在諸王之中,樂善好書者,固百不得一;而即有好飲醇酒、近婦人,便稱賢王,遂加獎勵矣。

    當其一出藩封,兩長史、一承奉,如古之三監,王不得縱意自為。

    而一藩宗祿,出于本郡太守;故見太守如見嚴師畏友,得其和顔悅色,便屬異數。

    而本郡鄉紳,亦畏之如虎;受其欺淩,不敢與校。

    所屬宗人,不許其擅離境外。

    有住居鄉村者,雖百裡之外,十日必三次到府畫卯;一期不到,即拘墩鎖下審理所,定罪議罰。

    故宗室之人,大略皆幸災樂禍;國家稍有變故,無不懷「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之願矣。

    甲申北變之後,諸王遷播,但得居民擁戴,有一成一旅,便意得志滿,不知其身為旦夕之人,亦隻圖身享旦夕之樂。

    東奔西走,暮楚朝秦,見一二文官,便奉為周、召;見一二武弁,便倚作郭、李。

    唐王粗知文墨,魯王薄曉琴書,楚王但知痛哭,永曆惟事奔逃;黃道周、瞿式耜輩欲效文文山之連立二王,誰知趙氏一塊肉,入手即臭腐糜爛。

    如此庸碌,欲與圖成,真萬萬不可得之數也。

    餘故以我朝得天下之正,無過太祖;失天下之正,無過思宗。

    崇祯甲申三月,便是明亡。

    而幸吾先帝不系子嬰之組,不入景陽之井;身死社稷,決烈光明!四海之内,無不痛心疾首,思與先帝同日死者。

    作史于此獲麟絕筆,豈不圓成我大明之天下「以正始、以正終」,轟轟烈烈,可與日月争光?而後乃綴附弘光,癡如劉禅、氵?過隋炀;更有馬士英為之颠覆典型、阮大铖為之掀翻鐵案,一年之内貪财好殺、殢酒宣氵?,諸凡亡國之事,真能集其大成。

    故主之思,塗抹殆盡!餘故以五王之事迹,仍散見于各藩之世家;而若夫成敗之始末、遷播之方隅、羁縻之歲月、擁戴之臣工,則未之詳也。

    為作明末五王世家。

     福王世家(馬士英、阮大铖立于南京,年号弘光) 福世子由松,福王常洵長子也。

    獻賊避闖賊入蜀,蹂躏河南;城破,福王殉。

    世子逃出,附潞王舟至淮安,寓清江浦,編戶杜家。

    世子為人佻傝輕狂,無藩王态度;淮安人不加禮貌。

     甲申北變,南都諸大老議立新主。

    阮大铖深恨東林,欲報複之;與馬士英謀曰:『東林黨人,恨入骨髓;不殺盡東林,不成世界。

    幸喜有一與東林為世仇者,近在淮安;若立為天子,則東林人必殺盡乃已』。

    士英曰:『誰與東林為世仇者』?大铖曰:『向年福王未出藩封,為東林人所排擠摧偪;妖書、梃擊種種誣陷,貴妃、福王深受屠毒。

    今世子在淮,若迎正大位,必報複舊仇;則東林可殺也』。

    士英曰:『國變之後,桂、惠、瑞三王未有消耗,而福世子又非人望所歸,如何得立』?大铖曰:『南都兵柄,在君掌握。

    第以軍中欲立福王,以此為辭,人皆箝口矣』。

    士英曰:『非君智囊,孰能辦此』!于是集朝中文武公侯、巨卿大老,備鹵簿迎福世子于淮甸。

    及至南京,即欲正位。

    京畿道禦史祁彪佳言:『今當草昧,名位未定;暫受監國,此是正理』。

    于是暫稱監國。

    不踰旬日,即朝賀稱尊,改元弘光。

    以馬士英為東閣大學士兼理戎政尚書事,兵部尚書史可法等升遷有差。

    起王铎、姜曰廣與錢謙益等入内閣辦事。

    祁彪佳以巡撫出守蘇、松、常、鎮。

     北京破,各鎮統兵官黃得功、劉良佐、高傑、劉澤清皆擁兵南下。

    高傑先至,欲寄家眷于揚州;百姓閉門抗拒,殺傷多人。

    朝命史可法以閣部至揚,分汛立營,安插四鎮。

    事平之後,即以可法坐鎮淮、揚,以為北門鎖鑰。

     馬士英在朝,即剡薦阮大铖;有旨賜冠帶,召對平台。

    諸朝臣交章劾之,留中不省。

    大铖以沿江要害備陳入告,遂以操江部院委任大铖。

    大铖進疏,請以六等定罪,察核北京投降闖賊諸臣;遂逮周铨、周鐘、項煜、光時亨等,置之重辟,決不貸。

    時朝臣股栗。

     為時無幾,高傑以僞皇後童氏送至南京;弘光不認,下獄論死。

    又無幾,有僞太子王子明事,命内外諸臣及曾任東宮講官者嚴加識認。

    諸臣以其應對舛錯,皆斥為假冒。

    獨問官刑部主事錢鳳覽上疏力争,謂看驗皆實;上怒,下獄。

    法吏諷之曰:『苟易汝言,則生矣』!鳳覽抵死争之,堅不可易,竟坐誅死;而王子明坐死,待決。

    靖南伯黃得功飛疏奏曰:『太子真,固不可殺;假,尤不可殺。

    若真,則諸奸趣承阿附,皆無實言;若假,則留置獄中,事久論定。

    俟東宮确有下落,殺之未遲。

    如若糊模妄殺,本鎮提兵到阙,必盡誅殺吾半信半疑之太子者!慎之,毋忽』!王子明得留系獄中,不敢即殺。

    馬士英以夙憾,遣缇騎逮湖廣巡按禦史黃澍。

    澍以甯南伯左良玉兵勢,殺缇騎;即發檄诋士英之奸邪,提兵向阙以「除君側之惡」。

    士英大懼,悉發南部精銳,屯匝蕪湖;複命靖南伯黃得功移鎮蕪湖,截關死守以禦左兵。

    此時清兵南下,淮、揚告急,馬士英但以堵截蕪關為第一急務;史可法羽檄星馳,置之不理。

    揚州一失,門戶盡毀;南京一路,如入無人,馬士英攜家口辎重、歌兒舞女潛遁江南。

    弘光力追士英不及,誤走蕪湖,遂投靖南營内。

     是時弘光既遁,南都百姓擁太子王子明出獄,舁居大内。

    途遇王铎,群起毆之;曰:『是主殺先帝皇太子者』!奮拳毒毆,遍體受傷,須盡落;忻城伯趙之龍拘系去,收之獄中,乃得免死。

    清王子到教場,匝營天壇,百官朝見;子明含璧出降,坐之席次。

    九王子責弘光無道,貪位滅親,欲妄殺太子;自罹天誅,無所逃死。

     花馬劉率先降清,詭言逃至蕪湖,與得功合兵以圖恢複。

    得功裨将田雄,潛發一矢,中得功咽喉;得功拔矢歎曰:『吾部下小子如此,不可為矣』!遂拔刀自刎。

    田雄縛弘光同花馬劉獻俘南京;時正炎暑,弘光向忻城伯索一蚊帳,不可得。

    解至燕京,看守太醫院。

    逢節日,賜宴一席,弘光暢飲極樂;随賜弓弦,勒令自盡。

     石匮書曰:我朝天下,不亡于正德,應亡于天啟。

    若我先帝,勤儉精明、銳意圖治,宵衣旰食、惕厲焦勞;其奈有君無臣,社鼠城狐,共亡其國:實是中興之令主,反為亡國之孱王。

    天道至此,颠倒極矣!但其正命殉亡,身死社稷;千秋抱痛,萬姓悲思。

    漢、唐、宋末代之君,所不能效其萬一者也。

    餘故于甲申三月,遂痛明亡。

    乃以弘光、永曆僅列世家,不入本紀;此則痛思先帝,真同鵑泣。

    世有罪我,竊附麟書。

     唐王世家(黃道周、鄭鴻逵立于福建,年号隆武) 唐王聿鍵,為唐定王第七世孫襲封也。

    先是,崇祯間,賊四讧,王憂之。

    丁醜,上書請特奉敕收諸砦義勇以靖亂;廷議以為非所當言,從謀叛例,發南京高牆。

    王在禁,益讀書;博極今古,走筆數千言。

    如是八年,所著書盈尺。

    性剀摯推誠,人樂為用。

    甲申國變,出高牆。

    乙酉,南都複陷,王抱憤南走。

    遇戶部郎中蘇觀生于嘉禾,觀生說以大計,宜稱尊号以收人心,圖恢複。

    會鄭鴻逵師潰鎮江,以所部潛歸閩,便護王行。

    于是尚書黃道周等率諸臣勸進,以閏六月之一日行監國禮;遂于次月即皇帝位,改元隆武,駐跸福州稱行在,改福州府為天興府。

    首下登極、分封、親征三诏,皆出自禦筆;遠近捧讀,無不流涕,願為效死。

    群臣進爵有差,以原任大學士何吾驺為首輔。

    拜觀生為大學士,開儲賢館。

    而以封疆剿恢盡委三鄭,皆封侯。

    複設蘭台館,特開鄉試;又覆試,得一百數十人,禦定葉瓒為元。

    封介弟聿為唐王。

     先是,魯王以海避難台州,亦于七月受起義諸臣之請,監國紹興,當清戰力。

    而靖江王傲,擅弄兵,絷巡撫瞿式耜,以總兵楊國威為先鋒;上命兩廣總制丁魁楚讨平之,更立靖江王亨歅,而封魁楚平粵伯。

    尋殺知縣朱健之棄城者。

    令兵科給事中劉中藻奉尺一诏書下魯。

    魯文武鹹以勢當敵,不宜内自哄,且魯未有大号;而唐以叔父尊,叔父未有子,可以監國為後,合力以禦清兵:開诏便。

    而閣部熊汝霖及國舅張國俊、中書謝龍震數人又以唐、魯皆我高皇帝初分封支等,閩僻安遽大,未嘗以一矢相助,乘厄而欲下之,不可以為名;且唐何忍撤蔽,以自露于清;吾甯獨瘁,以聽天之所與:不開诏便。

    适唐鎮鄭芝龍密表于魯,願釋唐而私馳驅魯;識者曰:『彼私于魯,何必不私于清;貳唐者,不可信』!而監國誤聽之,擊案曰:『有如言開诏者,與衆棄之』!遂令道臣王紹美、沈彩往,與叔父平;而江上文武,則大率密表潛稱臣于八閩矣。

     丙戌三月,閩令禦史陸清源&909C&饷三萬兩,犒江上諸師,猝為馬士英中軍張體元所劫;殺清源,複遣諸科部來監水營師。

    總之,不以聞監國,而監國亦故不知也。

    諸文武頗以一家事,恐外唐勢必前後踬;而唐乃盡取魯溫、台之粟,以官郡邑。

    江上師不下二十萬,逡巡饑。

    五月,不戰潰。

     先是,閩京尚講門戶;閣臣黃道周素與鄭芝龍不協,每事抵牾。

    于是諸臣交章論芝龍逗遛以附道周;而道周論事固執,不能善用鄭氏。

    閣臣觀生力勸上出師贛州,以信天下。

    科臣金堡至,請上仿漢高皇帝故事,自稱使者,單騎走贛楊、萬軍,并敕諸路并進;不省。

    乃芝龍果與清約,俟擠魯錢江,當盡撤嶺上以待;固不欲帝出,且挾以自重。

    閣部道周同定鹵侯鄭鴻逵不進,道周以二十餘騎前導,被執;至南京,死之。

    而兵科給事中張家玉同永勝伯鄭彩師出杉關,向江右;甫解撫州之圍,辄入關自保。

    上不得已,移跸延平,以示車駕且旦發;閣臣觀生領諸部兵先出南安,以聲慰贛州。

    時總兵黃志志獨治戰艦三百餘号,令遊擊羅明為先鋒,順流下;清牽纜縱焚之,明大敗,贛州竟無援。

     清既走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