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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跺得哒哒直響。

    眼淚也出來了,還有鼻涕,她開始糟蹋自己的形象。

    她躺在地上,兩條茁壯的肉滾滾的腿向着空中一陣陣蹬端,就像在踩着一隻看不見的飛輪。

     你以為你這樣撒潑就能軟化我們的心嗎?你願意沖我們飛吻——飛去!你願意沖我們堅小拇指——豎去!你願意捶胸頓足——捶去頓去!你願意躺在地上蹬腿——蹬去!蹬去啊你! 尹小跳壓着眼皮望着在地上打滾兒的尹小荃,一種解恨感湧上心頭,并迅速彌漫全身。

    那是一種冷冰冰的狂熱,又是一種躁亂的安然。

    之後,她索件閉起眼來假寐。

    旁邊那把椅子上的尹小帆便也學着尹小跳假寐起來,她對她的姐姐有一種天然生成的服從感。

    再說尹小帆也不喜歡尹小荃這個人,尹小荃的出世直接動搖了尹小帆的優越地位,她是尹小帆優越地位的接班人,就為了這個尹小帆不快樂,好比世上所有的領袖,對自己的接班人大都永遠保持警惕并心存厭惡。

     當她們從假寐中醒過神兒來的時候,地上的尹小荃早就不見了,她消失了,她死了。

     上述記憶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尹小跳記憶版本中經過修改的一個。

    假如人的記憶或多或少都被自己篡改過,人類本身的不牢靠就不單是她一個人的過錯。

    尹小荃确切的死亡日期是距這次捶胸頓足六天之後,但是尹小跳總願意把這死亡放在捶胸頓足的當天。

    似乎這樣她和尹小帆就能從這場亂子之中解脫:尹小荃就是在那天離開人世的,就在我們假寐之後一睜眼的工夫,夢一樣。

    我們沒碰過她,我們沒出房間,屁股底下的枕頭能夠證明。

    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呢?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設計,沒有預謀,沒有行動。

    啊,我是多麼懦弱無助,多麼毒如蛇蠍。

    尹小跳隻擇出了她願意相信的去相信,她不願意相信的就假裝它們根本不存在。

    但六天之後的那個事實又仿佛是存在的,它包藏在尹小跳的心窩兒裡,從來就沒有被她丢失過。

     她們誰也不坐那張三人沙發,尹小跳和尹小帆聊天時,總是分别坐在那兩張灰藍色的單人沙發上臉對着臉,二十多年過去尹小荃依然存在,她就坐在U字底的那張三人沙發上,那就像是專為她一人單獨的特設。

    她還是兩歲的身高,六十公分吧,然而她的頭和身體的比例卻不是幼兒應有的4比1,即身長等于4個頭。

    她的頭和身體的比例完全是成人形态的7比1,這使她看上去不像兩歲的小女孩兒,她更像一個微型的小女人。

    她穿着一條奶油色的真絲吊帶睡裙,大腿壓着二腿;她不時伸出一個手指頭接一按自己那光滑的有彈性的臉蛋兒。

    她伸手時那筍尖兒般的小拇指自然地彎曲着,蘭花指似的,因而她顯得有些搔首弄姿。

    她多像一個交際花呀,尹小跳想。

    不知為什麼尹小跳很願意用這個過時的稱謂來形容一下尹小荃,她不打算使用眼下那俗不可耐的‘小蜜“之類的新詞兒。

    交際花雖然也隐含着暧昧、挑逗。

    輕浮和不潔,但它在逝去的年代所傳達出的神秘感和霧一樣朦胧的浪漫色彩,在今天沒有什麼詞可以替代。

    她是卑屈、玩世的,卻又不是那般直奔主題樣的對權勢簡陋、僵硬的依附。

     她的高傲、耀眼和熱情背面深厚的蒼涼,凡人永不知曉。

     落花流水的生活啊,交際花尹小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