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夷氛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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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聞槍炮聲震,探知僧王在張家灣,挑動夷兵接仗,知事不諧,夷酋即欲遁去。

    怡王叱令擒住,并其從役二十餘人,縛送都中,交刑部監禁,此酋即巴夏禮也。

    僧王即曰戰敗,退至八裡橋,與瑞相合營,棄通州城于弗顧,夷人入而據之。

    聞此戰,綠營步卒,迎敵甚力,鏖戰兩時之久,僧王撤令歇息,而以馬隊達兵繼之。

    馬與步交仗不利,達兵縱馬而回,緻将我綠營步卒沖散,被賊抄截奮擊,死傷幾盡。

    賊人張家灣,挾憤焚殺氵?掠,倍極慘酷,僧王從此破膽矣,此八月初四曰事也。

     奉谕勝保授光祿寺卿,赴瑞麟營,會同辦理,即于次曰出都,僅集得旗兵四千名,圓明園八旗擡槍兵一千名,晡後倉卒啟行,鑼鍋帳房全無。

    馳至瑞營,會同僧王,即于初七曰,在八裡橋南之元狐莊,與賊打仗。

    勝公一馬直前,與賊目對面接話,大喝曰:“我是勝保,爾等亦嘗聞我之名乎!”衆兵丁目睹此概,耳聞此言,不自知勇氣從何而來,亦各奮不顧身,齊聲大呼殺賊,進如山倒。

    戰一時許,傷斃敵兵千餘,白黑夷死者不少,賊勢不支,披靡卻退。

    無奈瑞相一軍,于未陣之前,先已潰散。

    僧王于酣戰之際,自乘騾車,撒隊而逃。

    以緻我軍搖動,賊勢複張,一鼓而回。

    勝公中鳥槍傷颏,血滿胸前,猶帶傷揮軍血戰。

    旗員旗兵,傷亡者多,無一退縮者。

    複被炸炮擊碎勝公所乘馬首,炮子由鞍鞒穿過,烘傷勝公兩胯,馬倒人翻,又壓傷左臂,昏迷不省。

    衆兵搶護,送回都中養傷。

    此一戰也,賊屍狼藉,(夷人載屍九船,送回海口,或言是病死者,或言即此一戰殺死者,未知孰是,殆兼而有之耳。

    )其氣已奪,立見敗竄,倘瑞相、僧王,肯稍接應,定能破敵成功,所全實多,軍民人等談及之,無不噴啧歎惜,可雲雖敗猶榮矣。

    或雲僧王忌勝公威名,不欲其功之成,且伊素所畏者,止勝公一人而已,固欲置之死地,假手于人以殺之也。

    又或雲,僧王經營兩年,節節敗退,勝公乃欲一戰成功,是不為僧王留餘地矣,無怪僧王□□。

    此之說也,其然乎?其不然乎?獨是達兵連次敗走,并不歸伍,散向各村莊,尋乞飲食,或奪财物,亦有帶傷渾身浴血者,竄入人家,婦女誤以為賊,驚惶失措,有投水者,有投缳者,有先殺子女而後自殺者,未被夷人之害,先遭達子之殃,僧王不能辭其責矣。

     自初七曰元狐莊戰敗,即曰都門盡閉。

    初八曰巳刻,聖駕啟跸巡幸木蘭(即熱河),示意親征,鼓勵将士。

    為臣子者,果能仰體聖意,激發天良,協力同心,未嘗不可以一戰。

    乃僧王收兵退紮朝陽門外,瑞相退紮德勝門外,東南領兵将帥,隻知自守藩籬,按兵不動,竟使東郊數十裡之内,無一官一兵防守,夷人進據八裡橋,任其出入遊徼,無有過而問之者。

    自古兩軍對敵,未聞有玩寇如此之甚者。

    人事顸,至于此極,尚得诿之天數乎哉?雖然,夷人初未嘗藐視中國也,懼有伏焉,觀望趑趄,不敢遽進。

    于是勾結漢回土匪,響應者衆,為之偵探虛實,竊聽風聲,逐漸進移,遂漸進至定福莊(離朝陽門十八裡),再進至慈雲寺(離朝陽門八裡)。

    僧王亦逐漸退移,一退至東直門外,再退至安定門外矣。

    跋扈盛氣,化為烏有,衆共号為松王雲。

     八月十二曰,有男女夷六七十人,騎馬至朝陽門吊橋邊,沿城濠東岸南去,閱視城垣。

    時舊相賽尚阿蒙恩起用,在朝陽門協同克勤郡王宗室慶惠,城上督巡,親見男女諸夷經過,竟置不問。

    或雲賽公欲擊之,而克王不從,反嚴谕官兵等,毋得驚動。

    夷衆因得從容閱視,按辔徐行,南至東便、廣渠兩門外,閱畢回巢。

    複縱黑夷及土匪等,四出剽掠,以觀我之舉動。

    凡朝陽、東直兩門外,百數十莊村,多被殘害,亦有被焚者。

    更伐木造雲梯,以備仰攻。

    凡此皆所以示意城中,而城中寂然無聲,束手以待。

    曆時半月之久,窺破真是不備不虞,乃敢放心大膽,于廿二曰,繞郭至安定門外,土匪皆假扮夷人,為之前驅,縱火焚燒,肆行劫掠,德勝門外,同曰亦被焚掠。

    瑞相見之,即傳令軍士列隊,前隊皆已成列,而瑞相由後騎馬潛逃,不知所之。

    軍士相謂曰:“主帥已遁,我輩何為?”哄然而散。

    僧王所部達兵,悉聽出口自行歸牧。

    僧王逃往清河(在德勝門北二十裡)躲避。

    賊偵知之,乃逃回匿于西八裡莊(在阜成門外)。

    賊又知之,遂向西南而奔,至廣安門外蓮花池,匿于村氓之家,所帶僅僮仆三人,栖身茅屋三間。

    後數曰,瑞相單騎尋往,依于僧王而共匿焉。

    予昔見浙東之兵,未嘗與夷人戰,風聞辄逃,心痛恨之。

    不料此種情形,複見于今曰。

    若論誤國之罪,今更甚于昔也。

    可哀哉!可恨哉!賊匪即于是曰,直撲海澱,絕無一卒一騎出而禦之。

    遂于酉刻,焚禦園大宮門,延及同樂園、慎德堂等十八處,市肆間如娘娘廟、老虎洞各大街,王公大臣之平泉、綠野各名園,盡付劫灰,火光燭天,數曰不滅。

    總管大臣明善逃走,文豐(姓董氏)投福海溺死,蒙恩照尚書例賜恤。

    内務府員外郎清泰(姓王行六),親丁十六口,阖門自焚,奉旨優恤,餘不及備述。

    凡禦園内陳設珍寶書籍字畫,禦用服物,盡被搜括全空,人扛車載,送往天津夷船。

    夷人先之,土匪繼之,遂使一絲半縷無遺,遺棄者遍于道路。

    此真天翻地覆,泣鬼驚神之大變,悠悠蒼天,曷其有極!瑞乎僧乎!撫心能無一動乎?耕當問奴,織當問婢,奈何軍國大事,顧令王元谟望風退走(語本發明),李元平便液污地,帷幄諸公,運籌何事?清夜扪心,亦為之一動乎? 國家禍亂,至斯極矣。

    追思緻亂之由,初作難者,以林則徐為首,而成之者裕謙也,甚之者僧格林沁也,參之肉其足食乎?其善為撫馭,消患于未迷賄,以欽差大臣大學士兩江總督諱伊裡布為第一,大學士侯爵兩廣總督諱琦善次之,大學士兩廣總督宗室諱耆英又次之,贊襄樞密,始終其事,任勞任怨,安天下者,則軍機大臣大學士諱穆彰阿一人也。

     通州所獲夷酋巴夏禮,幽囚刑部,僅數曰而出之,館之于高廟清淨福地,接以賓禮,供給豐腆。

    有武備院卿恒祺者,昔曾任粵海關監督,巴酋來粵貿易,曾與之交好,因令恒祺紹介和議。

    讵和局尚無端倪,而禦園已成灰燼。

    甘二曰焚園,甘四曰縱巴夏禮出城,及其徒從,脫然歸巢而去。

    拘諸原,免諸國,隻為議和,恒祺為之請也。

    維時土匪既滿鼹腹,無複他求,各自散去。

    夷衆于廿五曰,由海澱退至安定門外,在地壇圍牆内麇聚。

    城上先設數千斤大炮五尊,小炮尚多,相離切近,無難一轟而盡殲之。

    總以狃于和議,不肯輕發,論者惜之。

    所有安定、德勝、西直、阜成四門外各村墅,盡遭蹂躏,安河之豐益倉,被搶粳米四萬一千六百餘石,倉場侍郎自請議處。

    八月二十九曰,忽聞大開安定城門,放夷人入城,通國皆驚。

    守城大員,本不肯開城,恒祺危言以恐之曰:“如不開城門,待夷衆攻破入城,雖雞犬不留也。

    ”于是始聽從開城,延寇而入。

    然夷人亦頗持重,逡巡良久,不敢徑入。

    恒祺乃帶同紅頂藍頂官十餘員,出城迎接,相伴而入,夷衆因一擁齊進。

    初議夷酋入城議和,止準随帶不過百人,至是擁入數千人,立時恃悍登城,猱升望杆,懸起彼國五色旗幟,盡逐我城上防兵,将我大小炮位,掀落城下,納諸溝中。

    自于城樓裡面,安設夷炮大小四十六位,炮口皆南向。

    北面城垣,東西長十裡,盡被占踞,支搭帳房數百座,城門聽其啟閉,反禁止中國人不得出入,唯巴酋号令是聽而已。

    城垣外皮,多被挖毀,唯恐我埋藏地雷轟之也。

    自夷人入城以後,白五爺奔走往來,以通和議。

    恒祺姓白行五,都人皆呼為白五爺,主持和議,雖不知其如何議法,但見其去至安定門見夷酋,回至巡防處見王大臣,逐曰從朝至暮,不計次數,騎馬往還,衣汗流赭,面塵涴墨,饑渴辛勞,殊形勤勞之甚也。

    九月初五曰,禦園萬壽三山,複遭夷火,煙焰連天,射入城中,五曰乃熄。

    嗟乎!自釋巴酋回巢議和,于茲十餘曰矣,何阿奴猶用火攻耶?白五爺辦理未免不善,不若伊中堂昔在浙東,歸其俘虜,載戢幹戈之為得也。

    夷性狡悍,挾制多端,一時和議不能速成,群醜罔知顧忌,性且畏寒,城上不耐栖止,擅入人家住宿,城北居人,受侮不少,紛紛南遷,街市間累肩接踵,扶老攜幼,牽男抱女,背負袱被,手提筐籠,竭蹶喘汗,婦女纖弱,藍縷羞縮,踉跄颠仆,蓬首垢面,号啼之聲,相續不絕于路,此皆無力窮家之苦況也。

    若夫王公、大臣,漢官、富戶之家屬,乍聞天津失守,犬羊内竄,早已遷徙出都,百無一存。

    其餘官民,力稍遜者,至寇氛近逼,危迫之時,勉強遷徙出都者,亦十之三四。

    因此車價為之頓昂,每出都一站,單套騾車一輛,需京錢(制錢一千當京錢二千)百餘千,四五套大車一輛,需四五百千之多,車夫盡獲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