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納涼露台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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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帶的餐廳設宴,享用美食。

    成員有大學教授、作家、富豪等名流。

    會員輪替,但席次固定是七人。

    這七個席次,則分别以七福神(注:帶來好運的七尊神明,分别是惠比須、大黑天、昆沙門天、壽老人、福祿壽、弁天、布袋。

    類似中國的八仙。

    )之名來命名。

     弁天在該俱樂部占有一席,身為萬綠叢中一點紅,她似乎頗樂在其中。

    老師和我們之所以喊她“弁天”,也是這個緣故。

    聽說将這曆史悠久的席次讓給她的前一任“弁天”,是個一臉糾髯的大漢。

    這樣看來,弁天似乎更适合“弁天”這個席次(注:弁天又名“辯才天女”、“妙音天女”,是七福神中唯一的女神。

    )。

     這群人雖秘密衆會,但也不能因此斷定他們一定是在席間策畫擾亂太平的陰謀,或許,那隻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的輕松聚會也不一定。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隻可惜問題不隻如此。

     事實上,星期五俱樂部每年的尾牙宴固定會上演一件慘無人道之事,因此遭狸貓一族視為毒蛇猛獸,加以唾棄。

     每年,他們都會大啖狸貓火鍋。

     呀呀——光是想像,我就差點娘娘腔地迸出布匹撕裂般的尖叫。

     實在難以置信!在文明開化的這時代,根本沒有吃狸貓為樂的必要嘛。

    當真野蠻至極!如果是想标新立異,希望向世人展現自己的與衆不同,大可吃贍蜍、夜鹭、八濑的野猴、做刷子用的椰子纖維,古怪的珍奇食材要多少有多少。

    我真想問,為什麼偏偏要選狸貓呢? ○ 眼前是水聲淙淙的鴨川,波光潋滟,映照街上燈火。

     我将老師的情書綁在箭上,瞄準星期五俱樂部一行人的方向。

    由于豐滿的雙峰妨礙射箭,我隻好變小一點。

    話說,此刻若是披上甲胄,我不就像生在現代的那須與一(注:注:鐮倉初期的武将,為神射手。

    跟随源義經征戰,曾一箭射落平家的扇子。

    )嗎!想着想着,一個人忍不住演起了獨角戲。

    對岸連綿的納涼露台下,是鴨川的河堤,許多行人喧鬧嘻笑,但我自信滿滿,深信這一箭絕不可能射偏。

     露台上,弁天霍然起身。

    她今天身上穿的似乎是白西裝,不過又不像,我也搞不清楚。

    隻見她在露台上踱來踱去,揮舞着一把底端綁有結繩的扇子,像在跳舞。

    扇子的黑色骨身油亮,原來是紅玉老師送她的“愛的紀念品”,弁天曾多次在我面前炫耀,扇面繪有風神和雷神的圖案。

    竟連如此重要的寶貝都送給了弁天,這使我對紅玉老師的評價又減了幾分。

     正當我張滿弓瞄準弁天時,一個念頭閃過。

    不妨就學學《平家物語》裡的那位神射手,一箭射穿那把扇子吧。

    明知就是老幹這種事,才會遭大哥訓斥、挨紅玉老師罵,然而隻要念頭一起,我就管不住自己。

     趕在膽怯前,放手去做就對了。

    我索性一箭射出。

     隻見羽箭輕盈地畫出一道圓弧,箭頭不偏不倚地貫穿弁天手中的扇子。

    弁天身邊的男人一陣嘩然,紛紛起身。

    站在河岸另一側,對岸的騷動一點也不像自己幹出來的,心中湧上看戲般的痛快。

    就在我為自己惹出的軒然大波暗自叫好之際,弁天伸手搭在納涼露台的欄杆上,視線筆直地射向我。

    她嫣然一笑。

    我腳底發毛。

     星期五俱樂部的男士在弁天身旁排成一列,四處張望,搜尋肇事者。

    我還來不及讓胸部恢複原本的豐滿,便沿着河堤飛快逃離現場。

     ○ 雖然我隻是隔岸觀火,但誰教放那把火的人正是我。

    我一路奔過四條通,一顆心撲通直跳,也不知道是出自害怕還是興奮的悸動,不過倘若認定是害怕,實在有損我的名譽,姑且就當是興奮的悸動吧。

     為了平複興奮的悸動,我決定上紅玻璃去。

    “紅玻璃”位于寺町通三條的地下街,狸貓一族常在那裡出入。

    這家店白天是咖啡廳,晚上則是酒館。

     這個時間,寺町通的店家大都已拉下鐵門,來往行人也稀稀落落。

    醉漢的喧嘩聲,令悄靜的空氣為之震動。

     走下牆上貼滿可疑海報的窄梯,地底傳來古怪的音樂,讓人覺得仿佛來到了地府。

    這可不是我胡思亂想。

    紅玻璃占地遼闊,店内盡頭是什麼模樣,至今還沒有人一探究竟;這裡曾舉辦多場大型聚會,盡管無數賓客光臨,店裡從沒坐滿過。

    愈往店内深處走空間愈狹窄,最後是一條置有成排紅天鵝絨椅子和木桌的昏暗長廊,火爐座落其間,爐火蒙嚨。

    那裡一年四季都冷洌如冬,據傳是通往冥界之路。

     暮色輕掩,紅玻璃收起白日的樣貌,搖身一變成了酒館。

    我走近吧台,老闆驚詫地望着我。

     “是我啦。

    ”我讓他嗅聞身上的氣味。

     “搞什麼,原來是你。

    ”老闆嫌棄地說。

    “又變成這副模樣出來鬼混。

    ” “變什麼模樣又有什麼關系。

    ” “你真不該胡亂變身。

    ”老闆拈着泥鳅般的胡須,一本正經地教訓。

    “至少變身成适合來這裡的模樣嘛,都被你給搞混了。

    ” 這些話左耳聽進右耳出,我端起僞電氣白蘭(注:“電氣白蘭”是大正時代淺草一家老酒吧推出的一款雞尾酒,“僞電氣白蘭”則是作者小說中常出現的傳奇美酒,據傳隻有芳醇的香氣,但沒有味道。

    ),輕啜一口。

     我一手托着腮,聆聽店内的音樂,猜想弁天應該讀完老師的情書了吧。

    弁天讀完那個年邁體衰的老人卯足心血寫下的情書,火速趕往幽會地點與他相會——這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那封情書惡心的程度,簡直就像卯足了勁要将愛人趕離幽會地點一般。

    這些年來曆經了無數相同的失敗,老師早該受到教訓了,竟還是搞到這番田地。

    真是既丢臉,又可悲。

     正當我坐着發愣,一個聲音說道:“給我一杯紅摻酒。

    ”陡然,一隻冷若寒冰的手抓住我的後頸,我的身子為之一縮。

     坐在我身旁的,是弁天。

     ◎ 所謂的“紅摻酒”,是燒酒摻紅玉波特酒調配而成。

    隻見弁天舉起桃紅色酒杯,雪白的喉頭咕嘟作響,将酒一飲而盡。

    紅玻璃内鴉雀無聲,我偷瞄了一眼,發現剛才還在悠哉作樂的同類全消失無蹤,隻有無法離開崗位的老闆縮在吧台一角佯裝忙祿,手腳像被軟糖給黏住般動作僵硬。

    真是一群膽小鬼,簡直就像一群撞見大魚不知該往哪兒逃的小魚。

    弁天對這樣的反應絲毫不以為意,這對她早已是家常便飯。

     她以手指畫出箭矢從空中飛過的模樣。

     “剛才那是什麼?吓了我一跳呢。

    ” “老師吩咐我送情書給你。

    因為你人在對岸,距離太遠,我才以飛箭傳書。

    ” “你該不會是在向我挑釁吧?” “應該說是一種既愛又恨的表現。

    ” “有人挑釁,我向來照單全收。

    ” “萬萬不可。

    ” “我寶貝的扇子就這麼毀了,星期五俱樂部也亂成一團。

    我謊稱人不舒服,來這裡找你。

    ” “我如果真想射你的話,一定會射中的,哈哈哈。

    ” “說得也是,呵呵呵。

    幹脆直接命中我的眼珠吧。

    ” 弁天說着把扇子擱在吧台上,細長的手指撫摸着扇面的裂縫。

    弁天的指甲繪着我看不懂的圖案,每當她蔥指輕揚便有暗紅色光芒閃動,宛如生物般逐漸變形,教人看了渾身不舒服。

     “扇子的事我很抱歉。

    如果可以的話,我替你……” “不必了。

    我自己留着。

    ”弁天緊緊按住扇子。

     “你看過情書了嗎?”我問。

     “看過了,老師又在撒嬌了。

    ” “老是用這招,太老套了。

    ” “就是說啊。

    ”弁天輕聲淺笑。

    “誰教我太久沒回去了。

    ” “好歹一星期回去一趟嘛,你覺得呢?” “我可不希望你插手哦。

    ” “我也不想瞠這渾水。

    小倆口吵架,連狗都不會去湊熱鬧。

    ” “你是狸貓,又不是狗。

    ” “是狸貓就不行嗎?” “因為我是人類啊。

    ” 弁天一臉無趣地如此應道。

    我想起之前也曾有過這麼一段對話。

     “如果你是向我挑釁,我樂意奉陪。

    ” “我才沒有呢。

    ” “這麼一來,我就有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