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養部 行樂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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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

    ”既得半日之閑,又免多時之寂,快樂可勝道乎?善養生者,不可不交有道之士;而有道之士,多有不善談者。

    有道而善談者,人生希觏,是當時就日招,以備開聾啟聩之用者也。

    即雲我能揮麈,無假于人,亦須借朋侪起發,豈能若西哉之鐘ね,不叩自鳴者哉? ○沐浴 盛暑之月,求樂事于黑甜之外,其惟沐浴乎?潮垢非此不除,濁污非此不淨,炎蒸暑毒之氣亦非此不解。

    此事非獨宜于盛夏,自嚴冬避冷,不宜頻浴外,凡遇春溫秋爽,皆可借此為樂。

    而養生之家則往往忌之,謂其損耗元神也。

    吾謂沐浴既能損身,則雨露亦當損物,豈人與草木有二性乎?然沐浴損身之說,亦非無據而雲然。

    予嘗試之。

    試于初下浴盆時,以未經澆灌之身,忽遇澎湃奔騰之勢,以熱投冷,以濕犯燥,幾類水攻。

    此一激也,實足以沖散元神,耗除精氣。

    而我有法以處之:慮其太激,則勢在尚绶;避其太勢,則利于用溫。

    解衣磅礴之秋,先調水性,使之略帶溫和,由腹及胸,由胸及背,惟其溫而緩也,則有水似乎無水,已浴同于未浴。

    俟與水性相習之後,始以熱者投之,頻浴頻投,頻投頻攪,使水乳交融而不覺,漸入佳境而莫知,然後縱橫其勢,反側其身,逆灌順澆,必至痛快其身而後已。

    此盆中取樂之法也。

    至于富室大家,擴盆為屋,注水于池者,冷則加薪,熱則去火,自有以逸待勞之法,想無俟貧人置喙也。

     ○聽琴觀棋 弈棋盡可消閑,似難借以行樂;彈琴實堪養性,未易執此求歡。

    以琴必正襟危坐而彈,棋必整槊橫戈以待。

    百骸盡放之時,何必再期整肅?萬念俱忘之際,豈宜複較輸赢?常有貴祿榮名付之一擲,而與人圍棋賭勝,不肯以一着相繞者,是與讓千乘之國,而争箪食豆羹者何異哉?故喜彈不若喜聽,善弈不如善觀。

    人勝而我為之喜,人敗而我不必為之憂,則是常居勝地也;人彈和緩之音而我為之吉,人彈噍殺之音而我不必為之兇,則是長為吉人也。

    或觀聽之餘,不無技癢,何妨偶一為之,但不寝食其中而莫之或出,則為善則善弈者耳。

     ○看花聽鳥 花鳥二物,造物生之以媚人者也。

    既産嬌花嫩蕊心代美人,又病其不能解語,複生群鳥以佐之。

    此段心機,竟與購覓紅妝,習成歌舞,飲之食之,教之誨之以媚人者,同一周旋之至也。

    而世人不知,目為蠢然一物,常有奇花過目而莫之睹,鳴禽悅耳而莫之聞者。

    至其捐資所購之姬妾,色不及花之萬一,聲僅竊鳥之緒餘,然而睹貌即驚,聞歌辄喜,為其貌似花而聲似鳥也。

    噫,貴似賤真,與葉公之好龍何異?予則不然。

    每值花柳争妍之日,飛鳴鬥巧之時,必緻謝洪鈞,歸功造物,無飲不奠,有食必陳,若善士信妪之佞佛者。

    夜則後花而眠,朝則先鳥而起,惟恐一聲一色之偶遺也。

    及至莺老花殘,辄怏怏有所失。

    是我之一生,可謂不負花鳥;而花鳥得予,亦所稱“一人知己,死可無恨”者乎! ○蓄養禽魚 鳥之悅人以聲者,畫眉、鹦鹉二種。

    而鹦鹉之聲價,高出畫眉上,人多癖之,以其能作人言耳。

    予則大違是論,謂鹦鹉所長止在羽毛,其聲則一無可取。

    鳥聲之可聽者,以其異于人聲也。

    鳥聲異于人聲之可聽者,以出于人者為人籁,出于鳥者為天籁也。

    使我欲聽人言,則盈耳皆是,何必假口籠中?況最善說話之鹦鹉,其舌本之強,猶甚于不善說話之人,而所言者,又不過口頭數語。

    是鹦鹉之見重于人,與人之所以重鹦鹉者,皆不可诠解之事。

    至于畫眉之巧,以一口而代衆舌,每效一種,無不酷似,而複纖婉過之,誠鳥中慧物也。

    予好與此物作緣,而獨怪其易死。

    既善病而複招尤,非殁于已,即傷于物,總無三年不壞者。

    殆亦多技多能所緻欤? 鶴、鹿二種之當蓄,以其有仙風道骨也。

    然所耗不赀,而所居必廣,無其資與地者,皆不能蓄。

    且種魚養鶴,二事不可兼行,利此則害彼也。

    然鶴之善唳善舞,與鹿之難擾易馴,皆品之極高貴者,麟鳳龜龍而外,不得不推二物居先矣。

    乃世人好此二物,又以分輕重于其間,二者不可得兼,必将舍鹿而求鶴矣。

    顯貴之家,匪特深藏苑囿,近置衙齋,即倩人寫真繪像,必以此物相随。

    予嘗推原其故,皆自一人始之,趙清獻公是也。

    琴之與鶴,聲價倍增,讵非賢相提攜之力欤? 家常所蓄之物,雞犬而外,又複有貓。

    雞司晨,犬守夜,貓捕鼠,皆有功于人而自食其力者也。

    乃貓為主人所親昵,每食與俱,尚有聽其搴帷入室,伴寝随眠者。

    雞栖于埘,犬宿于外,居處飲食皆不及焉。

    而從來叙禽獸之功,談治平之象者,則止言雞犬而并不及貓。

    親之者是,則略之者非;親之者非,則略之者是;不能不惑于二者之間矣。

    曰:有說焉。

    昵貓而賤雞犬者,猶癖諧臣媚子,以其不呼能來,聞叱不去;因其親而親之,非有可親之道也。

    雞犬二物,則以職業為心,一到司晨守夜之時,則各司其事,雖豢以美食,處以曲房,使不即彼而就此,二物亦守死弗至;人之處此,亦因其遠而遠之,非有可遠之道也。

    即其司晨守夜之功,與捕鼠之功亦有間焉。

    雞之司晨,犬之守夜,忍饑寒而盡瘁,無所利而為之,純公無私者也;貓之捕鼠,因去害而得食,有所利而為之,公私相半者也。

    清勤自處,不屑媚人者,遠身之道;假公自為,密迩其君者,固寵之方。

    是三物之親疏,皆自取之也。

    然以我司職業于人間,亦必效雞犬之行,而以貓之舉動為戒。

    噫,親疏可言也,禍福不可言也。

    貓得自終其天年,而雞犬之死,皆不免于刀鋸鼎镬之罰。

    觀于三者之得失,而悟居官守職之難。

    其不冠進賢,而脫然于宦海浮沉之累者,幸也。

     ○澆灌竹木 “築成小圃近方塘,果易生成菜易長。

    抱甕太癡機太巧,從中酌取灌園方。

    ”此予山居行樂之詩也。

    能以草木之生死為生死,始可與言灌園之樂,不則一灌再灌之後,無不畏途視之矣。

    殊不知草木欣欣向榮,非止耳目堪娛,亦可為藝草植木之家,助祥光而生瑞氣。

    不見生财之地萬物皆榮,退運之家群生不遂?氣之旺與不旺,皆于動植驗之。

    若是,則汲水澆花,與聽信堪輿、修門改向者無異也。

    不視為苦,則樂在其中。

    督率家人灌溉,而以身任微勤,節其勞逸,亦頤養性情之一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