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曲部 賓白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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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肖一人,勿使雷同,弗使浮泛,若《水浒傳》之叙事,吳道子之寫生,斯稱此道中之絕技。

    果能若此,即欲不傳,其可得乎? ○詞别繁減 傳奇中賓白之繁,實自予始。

    海内知我者與罪我者半。

    知我者曰:從來賓白作說話觀,随口出之即是,笠翁賓白當文章做,字字俱費推敲。

    從來賓白隻要紙上分明,不顧口中順逆,常有觀刻本極其透徹,奏之場上便覺糊塗者,豈一人之耳目,有聰明聾聩之分乎?因作者隻顧揮毫,并未設身處地,既以口代優人,複以耳當聽者,心口相維,詢其好說不好說,中聽不中聽,此其所以判然之故也。

    笠翁手則握筆,口卻登場,全以身代梨園,複以神魂四繞,考其關目,試其聲音,好則直書,否則擱筆,此其所以觀聽鹹宜也。

    罪我者曰:填詞既曰“填詞”,即當以詞為主;賓白既名“賓白”,明言白乃其賓,奈何反主作客,而犯樹大于根之弊乎?笠翁曰:始作俑者,實實為予,責之誠是也。

    但其敢于若是,與其不得不若是者,則均有說焉。

    請先白其不得不若是者。

    前人賓白之少,非有一定當少之成格。

    蓋彼隻以填詞自任,留餘地以待優人,謂引商刻羽我為政,飾聽美觀彼為政,我以約略數言,示之以意,彼自能增益成文。

    如今世之演《琵琶》、《西廂》、《荊》、《劉》、《拜》、《殺》等曲,曲則仍之,其間賓白、科诨等事,有幾處合于原本,以寥寥數言塞責者乎?且作新與演舊有别。

    《琵琶》、《西廂》、《荊》、《劉》、《拜》、《殺》等曲,家弦戶誦已久,童叟男婦皆能備悉情由,即使一句賓白不道,止唱曲文,觀者亦能默會,是其賓白繁減可不問也。

    至于新演一劇,其間情事,觀者茫然;詞曲一道,止能傳聲,不能傳情,欲觀者悉其颠末,洞其幽微,單靠賓白一着。

    予非不圖省力,亦留餘地以待優人。

    但優人之中,智愚不等,能保其增益成文者悉如作者之意,毫無贅疣蛇足于其間乎?與其留餘地以待增,不若留餘地以待減,減之不當,猶存作者深心之半,猶病不服藥之得中醫也。

    此予不得不若是之故也。

    至其敢于若是者,則謂千古文章,總無定格,有創始之人,即有守成不變之人,有守成不變之人,即有大仍其意,小變其形,自成一家而不顧天下非笑之人。

    古來文字之正變為奇,奇翻為正者,不知凡幾,吾不具論,止以多寡增益之數論之。

    《左傳》、《國語》,紀事之書也,每一事不剮,每一語不過數字,初時未病其少;迨班固之作《漢書》,司馬遷之為《史記》,亦紀事之書也,遂益數行為數十百行,數字為數十百字,豈有病其過多,而廢《史記》、《漢書》于不讀者乎?此言少之可變為多也。

    詩之為道,當日但有古風,古風之體,多則數十百句,少亦十數句,初時亦未病其多;迨近體一出,則約數十百句為八句,絕句一出,又斂八句為四句,豈有病其漸少,而選詩之家止載古風,删近體絕句于不錄者乎?此言多之可變為少也。

    總之,文字短長,視其人之筆性。

    筆性遒勁者,不能強之使長;筆性縱肆者,不能縮之使短。

    文患不能長,又患其可以不長而必欲使之長。

    如其能長而又使人不可删逸,則雖為賓白中之古風史漢,亦何患哉?予則烏能當此,但為糠秕之導,以俟後來居上之人。

     予之賓白,雖有微長,然初作之時,竿頭未進,常有當儉不儉,因留餘幅以俟剪裁,遂不覺流為散漫者。

    自今觀之,皆吳下阿蒙手筆也。

    如其天假以年,得于所傳十種之外,别有新詞,則能保為犬夜雞晨,鳴乎其所當鳴,默乎其所不得不默者矣。

     ○字分南北 北曲有北音之字,南曲有南音之字,如南音自呼為“我”,呼人為“你”,北音呼人為“您”,自呼為“俺”為“咱”之類是也。

    世人但知曲内宜分,烏知白随曲轉,不應兩截。

    此一折之曲為南,則此一折之白悉用南音之字;此一折之曲為北,則此一折之白悉用北音之字。

    時人傳奇多有混用者,即能間施于淨醜,不知加嚴于生旦;此能分用于男子,不知區别于婦人。

    以北字近于粗豪,易入剛勁之口,南音悉多嬌媚,便施窈窕之人。

    殊不知聲音駁雜,俗語呼為“兩頭蠻”,說話且然,況登場演劇乎?此論為全套南曲、全套北曲者言之,南北相間,如《新水令》、《步步嬌》之類,則在所不拘。

     ○文貴潔淨 白不厭多之說,前論極詳,而此複言潔淨。

    潔淨者,簡省之别名也。

    潔則忌多,減始能淨,二說不無相悖乎?曰:不然。

    多而不覺其多者,多即是潔;少而尚病其多者,少亦近蕪。

    予所謂多,謂不可删逸之多,非唱沙作米、強凫變鶴之多也。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