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草木豈堪酬雨露

關燈
什麼?” 重劫似乎再度被她從哀傷中驚醒,徐徐擡頭,眼中的痛苦瞬間就已散去,化為一個刻骨的嘲弄。

     相思不禁一怔。

     所有的痛苦與悲憫仿佛隻不過是一場誇張地演出。

     重劫似乎很為自己的表演而得意,輕聲笑了起來,将雙手徐徐探入還在沸騰的藥鼎。

     粘稠的汁液頓時将他蒼白的衣袖吞沒,但他的笑卻沒有停止。

     良久,他從鼎前起身,手中卻多了一柄匕首,一隻玉瓶。

     他一點點拭去匕首上沾染的藥汁,直到那枚匕首片塵不染,發出奪目的寒光。

     返照的刀光映出他通透得有幾分妖異的眸子:“蓮花天女,現在看清我所作的一切,隻要有分毫的差錯,那麼全城的人,都将因你而死。

    ” 他右手微沉,匕首從他左手手腕上劃過。

     鮮血濺出,滴在他蒼白如紙的肌膚上,镂刻出一道蜿蜒的、蛇形傷痕。

     相思這才赫然發現,他的膚色的确是太過詭異。

     這并不是終年不見陽光白,也不是失去血色的白,而完全是一塊通透的白玉,在陽光下呈現的色澤。

     雖然總有人以玉來比喻美人,但若玉的色澤真的出現在一個活人的肌膚上,那卻隻能讓人感到深深的恐懼。

     ——這竟已完全不似人類的肌膚。

     難道,眼前這人隻是傳說中的機關大師,用美玉制成的人偶? 相思卻已無暇多想,因為她必須看清那人的一舉一動。

    稍有差錯,她的善舉或許就會變成一場劫難。

     一場荒城居民再也無法承受的劫難。

     她無法不相信重劫的話,因為這已是她唯一的希望。

     重劫将玉瓶置于腕下,承接着點滴而下的血液。

     不知是玉瓶掩映還是煙霧袅繞,他血液的顔色竟也比常人淺出很多,呈現出一種淡淡的夭紅。

     夭紅瞬間布滿了瓶底。

     重劫挪開手腕,将玉瓶放在胸前,片刻,将之傾入藥鼎中。

     噗的一陣輕響,濃淡不一的藥汁宛如大團糾結的靈蛇,不住翻滾纏繞,似要争搶那點血液。

     然而這點血液卻并不消散,反而在沸騰的藥汁中漸漸凝聚,最後竟化為一朵五瓣之花,盛開在大片碧綠中。

     重劫注視着藥鼎,神色專注而虔誠。

     他緩緩拖開衣袖,将那隻尚在滴血的左手再度放入藥鼎中。

     一股碧綠的輕煙騰空而起,湧動的藥汁突然平靜下來,宛如月光下的一潭死水。

     而後,最奇異的事發生了。

     藥鼎中那朵鮮血凝結而成的花朵竟似乎擁有了生命,瘋狂地攀上他手腕的傷口,再扭曲變化,一絲絲向他體内回滲而去! 而仿佛受了回滲之血的壓迫,更多的血液從他傷口處流出。

     他倚靠在藥鼎旁,右手緊緊壓上左腕,似乎要止住它的狂烈顫抖,但骨骼與心跳的響聲幾乎塞滿荒殿,他的手腕幾次都忍不住要掙脫水面! 幾乎及地的銀發在風中不住飛舞,卻禁不住被冷汗打濕。

    他的面容隐藏在巨大的面具下,但從鼎中返照的光芒中,仍可看出他眼中那克制不住的痛苦。

     好在鼎中的鮮血并不多,片刻已完全滲入他的體内。

     重劫深深松了一口氣,将手腕從鼎中挪開,無力地退回石座上。

    他纖弱的身體似乎根本無法承受這種痛苦,在白袍下不住顫抖。

     過了良久,他才輕聲道:“拿着瓶子和匕首,去荒城中,搜集所有可救之人的血。

    然後,站在這個鼎前,将剛才的事重複一遍。

    他們污濁的、充滿罪孽的血将流入你的體内,而你的血,将反湧而出,煉成救治他們的藥……” 相思有些猶疑:“這樣,就可以治好瘟疫麼?” 重劫微微一笑,伸出一指,從她面前輕輕劃過,仿佛隔着虛空,在無比憐惜地撫摸她的臉頰。

     他的聲音也無比溫柔:“蓮花天女……正如整個荒城的人都隻能相信你一樣,你也隻能相信我。

    ” 相思咬着嘴唇,沉吟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她上前一步接過重劫手中的匕首與玉瓶,轉身要走。

     重劫輕輕的歎息從身後傳來:“時間不多了。

    和你同來的那個人,可以讓他幫你。

    總之,天亮之前必須回來……”他的話音漸漸微弱下去,似乎已在巨大的石座上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