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關燈
為什麼?” 他問話的時候完全是一副認真的樣子,用一雙明亮的藍眼睛望着她,眼神裡蕩漾着溫柔的笑意,好像湖泊中漫遊的魚兒一樣。

     “娜斯堅卡,為什麼?”他又問一遍,“難道我的建議不好嗎?我覺得很好,這個建議非常好。

    它可以便人幸福、自由,可以使人擺脫痛苦和死亡的恐懼。

    ” 她沒有料到談話基調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有點不知所措地沉默着。

    紮哈洛夫站起身,繞過桌子,到娜斯佳面前俯下身,溫柔地吻着她的唇。

    在最初的一刻,她也回應了他,随即猛地閃開。

     “紮哈洛夫,不要乘人之危,這很卑鄙。

    ” “什麼卑鄙?”他沒明白。

     “趁一個女人和丈夫鬧糾紛的時候,把她弄到床上。

    我現在可以迎合你,可之後我會覺得自己令人憎惡。

    ” 他慢慢退了回去,在座位上坐下。

     “娜斯堅卡,真誠的感情隻要它是真誠的,就不可能是卑鄙的。

    而我是非常真誠地希望擁有你。

    如果你願意接受我,以後你也沒有什麼可責備自己的。

    ” “我不會接受你。

    ”她直視着他的眼睛說,“永遠也不會,忘掉這件事吧。

    ” “永遠也不會。

    ”他滑稽地笑着模仿說,“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件事,因為它是我糊裡糊塗、亂七八糟的生活中留下的最亮麗的印象之一。

    如果你今天斷然拒絕我的話,那麼讓我們去看看那個過分好奇的私人偵探去吧。

    現在已經是一點半了,我知道在三點鐘左右他應該在哪裡出現。

    ” “你怎麼知道的?” “都得告訴你?我就不可以有點小小的職業秘密嗎?” “随你的便。

    ” 娜斯佳松了一口氣,也用戲谑的語調回答,她很慶幸他們終于躲過了這個危險的話題。

    她當時曾經想答應他,如此地想答應他,以緻差一點就要用手指捂住嘴,以免說出過後會使她後悔的話來。

    這種欲望不是生理意義上的,而是源于頭腦中,源于已經數月未使她放松的精神壓力,源于希望能使她自己擺脫對一切事情都冷淡和漠不關心狀态的強烈願望。

    但她還是堅持住了,盡管她不能肯定這麼做是否正确。

     洗完了茶杯和盤子,她很快收拾完了桌子。

     “我準備好了,走吧!” 她很奇怪,因為他們到的地方,正是“格蘭特”偵探所所在的那個地區。

     “你認為他星期天會來上班嗎?”娜斯佳懷疑地問。

     “娜斯堅卡,私人偵探和國家警探的工作沒什麼兩樣,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我。

    很遺憾,就是在休息日生活也不會停止,被調查的對象也還是會去一些地方,做一些事情,偵探也不得不和他們見面,不得不跟蹤他們,更不用說與那些并不總是能夠在正常工作日到偵探所來的雇主們見面了。

    ” “可他肯定會來嗎?”她繼續追問。

     “希望如此。

    算了,不再折磨你了。

    昨天早晨我和帕沙講了我如何不走運,把打火機忘在了他的辦公室裡的事。

    他對我說,一般來講,我随時可以來他這兒,因為他的辦公室總是開着的;但如果我想見到他,那就最好在星期天3至5點之間來。

    這時候他會召集自己的所有手下,給他們發薪水,現在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

    ”娜斯佳順從地重複了一遍。

     德米特裡駕車駛進院子後把車停好。

     “全偵探所的人都已經認識我的車了。

    ”他解釋說,“把車停在這裡,然後我們步行。

    離他們集中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所以我們還可以先熟悉一下環境,選個合适的觀察點。

    對了,我看這個門洞就不錯,比較暗,從大街上看不見裡邊站着的人。

    ” “那我們就站在這兒吧,如果你确信我們需要的人一定會路過這兒的話。

    ”她認可了。

     “他不會走過這裡,他們都開着車。

    不幸的是,他的車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

    可是從這裡可以看見有人看守的那個停車場,他們通常都把自己的車停在那裡。

    他現在就在那裡,看見了嗎?” 為了能看見停車的地方,娜斯佳不得不從門洞裡向大街上邁了一步。

    随後她搖了搖頭。

     “太遠了,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 “你視力不好嗎?” “還沒到這個程度,但已經不像雄鷹的眼睛了,而更像已經三十六歲而且經常用電腦的女人的眼睛了。

    ” “那麼我們找一個近一點的地方吧。

    那邊有個小公園,也挺合适的,有很多灌木和小樹,有藏身的地方。

    ” 他們出了門洞,向停車場方向走去。

    可随即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從拐角飛駛出一輛汽車,趕上他們後略微放慢了速度,接着傳來幾聲幹澀的槍響。

    汽車随即加快速度疾駛而去,而季馬-紮哈洛夫躺在了人行道上,他當即就死了。

     娜斯佳回到家裡已經半夜了。

    警察局裡長時間的談話、解釋,值班警探的訊問以及在這種情況下通常要做的事情都過去了。

    她疲倦極了。

    本來這一天開始時是那麼美好…… 她在過道裡脫下鞋子,光着腳走進廚房,想喝點咖啡。

    那個裝着蛋糕的鮮豔的大盒子一下子進入她的視野。

    季姆卡,季姆卡……他是那麼想把她放到床上,而她還恥笑他說:“你真是不可救藥。

    ”根本沒當回事。

     “我向你提的這個建議很好,非常好。

    它可以使人擺脫痛苦和死亡的恐懼,可以使人幸福、自由。

    ” 他現在沒有了對死亡的恐懼,或者說曾經有過。

    可能正是因此他才一再希望能和她做愛。

    可痛苦呢?他有過痛苦嗎?她對他的了解是如此之少。

     “當時我答應他就好了。

    ”娜斯佳突然想道,“當時應該答應和他上床。

    那樣的話,我們就哪裡也不會去了,而他就能活下來。

    現在我開始覺得他是預感到了什麼。

    我本來已經感覺到他希望留在這裡,哪兒也不想去。

    可是我和往常一樣,隻為自己着想,隻擔心恐怕自己事過之後會很尴尬,會厭惡自己,隻想到背叛與自己吵架的丈夫很卑鄙。

    天啊,我們有時候腦子裡會湧現一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呀,經常是那些老套子,卻都以為這些東西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可過後就會發現,生活中最主要的東西恰恰是人的生命,為了保護人的生命無論犧牲什麼都可以。

    對季馬-紮哈洛夫的死,我和兇手幾乎一樣有罪。

    人的暴死是兇手及其犧牲者生命時刻的交叉,而正是我将季馬帶到了這個交叉點上。

    ”她回想起他那雙亮亮的蕩漾着呼之欲出的溫柔笑意的藍眼睛,不由得悲痛地放聲痛哭起來。

     大概過去了15分鐘以後,她用涼水沖了一下臉,用毛巾把有些紅腫的臉擦幹,有點奇怪地審視起自己來。

    恐懼感已經沒有了,攫住自己喉嚨并且阻礙與丈夫和父母談話的那種恐懼感已經不存在了。

    所有這一切原來都是如此微不足道和毫無意義。

    她突然才明白過來,置季馬于死地的那顆子彈沒有碰到自己真是個奇迹。

    她也差一點死去。

    真正具有意義的隻有一點,那就是她還活着。

    對死亡的恐懼,這是惟一不可輕視的東西。

    而其他的一切都是胡鬧,都是一些自認為美妙的無用的東西。

     娜斯佳看了看表,已經是12點20分,很晚了。

    但最後她還是決定,有些東西是重要的,而有些東西是次要的,是可以忽視、可以不考慮的。

    在目前情況下,禮儀就無需顧慮,這完全是可以原諒的。

     她毅然撥通了齊斯加科夫在茹科夫斯基的電話。

    好久沒有人接,可能都已經入睡了。

    但終于聽到了阿列克賽睡意朦胧的聲聲。

     “喂,請講話。

    ” “列沙,你快來吧,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

    ” “你拿定主意了?”他一下子睡意全消,從他的聲音中可以聽出有幾分譏諷的意味。

     “我拿定主聲了。

    我全想清楚了,列什卡。

    我是個十足的大傻瓜。

    這樣的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真的。

    你能回來嗎?” “暫時不行。

    父親病了,我在這裡還得呆一陣兒。

    看來,你良好的願望隻能再等等了。

    你沒事吧?” “是的,也就是說沒什麼事,也就是說……這很複雜。

    列沙,算了,以後再說吧。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晚安!” “祝你走運!”他語調平靜地回答。

     “你還想要什麼?”娜斯佳恨恨地對自己說,“你當時是那麼高興,你隻剩一個人了,下班後可以不同任何人說話,也不必再向任何人彙報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甚至覺得一個人睡比和列沙在一起還舒适。

    你對嫁人的決定是否正确表示懷疑,認為自己天生不适于過家庭生活。

    你欺負了列沙,他離家走了,你那麼長時間也沒有給他打電話,沒有嘗試讓他回來,你自己并未作出一絲一毫努力,以使你們的關系和解,使你們的生活回到正常軌道上來。

    而今天,一個差點就成為你情夫的人在你的眼前被人殺死,這才使你擺脫了眼前的迷霧,你終于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且立刻就給丈夫打電話。

    在這段時間裡,你甚至沒想到去關心一下,他生活得怎麼樣,他過得如何,是否健康?也不一定非要請他回來,因為他已經講好了條件:當你還沒成熟到可以交談之前,他是不會回來的。

    但是,你能不能僅僅打一下電話呢?當然能。

    可是你卻沒有打。

    所以你就罪有應得了。

    你不要以為忠誠可靠的列什卡隻要聽到你的第一聲哨響,就會像馴順的狗一樣向你跑來。

    沒有這樣的事。

    ” 她向窗子走去,在窗前站住,用雙手抱緊肩膀,試圖壓制住那可惡的全身性戰栗。

    如果阿列克賽知道,保持對他忠誠的努力,是以一條生命為代價才換來的,真不知他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