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展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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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那我就把這個你唯一可以殺的帶走……” 話音未落,一支箭呼嘯而來,又快又狠地穿過她的羽翼,幾乎将她射落下來。

    琉璃沒料到對方在颠簸的馬上還能如此迅疾地發箭,半空中吓得一頓,一下子下墜了幾丈,差點又重新跌到火堆裡。

    慕容逸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慘呼,原來是垂落的雙腳已經被火舌舔到。

     “呀呀,對不起對不起!”琉璃連忙伸手将他用力的提起,然而臂力不夠,沒有辦法平舉,隻能咬了咬牙,把他橫抱在雙臂上——一個少女懷抱着一個大男人,懸空停在火堆的上空,這樣子非常古怪,然而在這樣的氣氛裡卻誰也沒有心思去笑上一笑。

     白墨宸已經從馬背上躍下地來,手上奪了士兵們的一張勁弩,擡頭冷冷地看着她:“放他下來!” 琉璃知道他箭法厲害,連忙抓緊慕容逸,急速回旋着上升。

    然而地上傳來刷刷一片上弦聲,低頭看去,已經有上百張弓對準了半空中的他們。

    她不由得變了臉色,連忙想從肩後抽出随身攜帶的夜狩來——然而雙手抓着一個大男人,哪裡還能騰出手來? 慕容逸被身不由己地拎到半空,居然也不見得如何驚惶,隻是看着她苦笑:“九公主,還是放我下地吧——跟着你似乎更加危險些?” “……”琉璃讪讪,安慰他,“别怕,我很厲害的!” 她輕輕搖了搖脖子,吐了一口氣,似是定了定心神。

    肩後的翅膀忽然一扇,一股風憑空卷來,呼嘯着圍住了那一堆火——那種風似乎有着一種奇特的力量,就像透明的牆一樣圍過來,隻是一瞬,熊熊燃燒的火堆便猛然熄滅! “啊?”地下的人發出了脫口的驚呼。

     完成展翅需要消耗極大的力量,琉璃提着慕容逸才不過片刻,就覺得手臂有點酸疼,翅膀一斂,降落在熄滅的火堆上。

    那巨大的、雪一樣的羽翼收攏起來,居然一分分的變薄,到最後隻合攏成了一片,喀喇一聲消失在了她的肩胛骨裡,就如一把精巧的折扇。

     “給我把他們兩個拿下。

    ”白墨宸卻毫無懼色,冷冷。

     白帥治軍嚴謹,此刻軍令如山,骁騎軍們雖然有些忐忑,卻依舊硬着頭皮沖上了火堆,試圖将他們拉下來。

    然而火雖然熄滅了,虛空裡似乎還保留着無形的屏障,所有人到了離他們一丈的地方就再也無法上前,無論是沖撞敲打、還是刀劈劍砍,居然寸步不能入。

     身經百戰的戰士們有些驚惶地收了手,相顧失色——這……是術法麼?這個有雙翅的少女,難道真的是天上下來的神? “哈,跟你說過我很厲害吧?”琉璃得意洋洋。

     “……”慕容逸一時有些無語,多打量了這個女孩幾眼。

    他雖然多年沉湎酒色,但也聽說這個廣漠王的九公主本來是二弟心屬的未來妻子人選,偏偏眼高于頂、架子極大,鎮國公府派人幾次求婚均被拒絕,真是被傷透了面子——然而此刻,當他們慕容家有大難的時候,她怎麼反而會出現在了這裡? 這個丫頭,難道和二弟之間有什麼暧昧的深交麼? 然而,不等他們有機會再說下去,庭院裡被囚禁的人們又發出了一陣恐懼的哀号。

    兩人一驚看過去,發現是骁騎軍已經上前将刀架在了慕容氏族人的脖子上,寒光凜然。

    站在最前面的幾個,赫然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以及同族叔伯,還有……他的妻子。

     “你、你快下來啊……”她對着他哭喊,刀子架在咽喉上。

     他歎了口氣——成親也有十年了,可是這個所謂夫人卻一直被他冷落,獨自守着空房,不但沒有子女沒有家庭,到今日還平白地牽連在内。

    說起來,自己虧欠她已經良多。

     “你以為靠着區區幻術,就能诓騙所有人麼?”白墨宸神色冷定,“給我下來,否則先殺光這裡的人!” “喂,你太過分了!你明明答應過我隻要我肯被你燒一下就——”琉璃不由得有些憤怒了,然而不等她把話說完,慕容逸卻歎了口氣,自顧自地走下了火堆。

     “你幹嘛?”琉璃吃了一驚。

     “我還是回去自行投案好了——畢竟我是慕容氏的嫡長子,在這個時候怎麼能扔下族人不管?九公主,多謝你的好意了,”慕容逸走出了結界,回頭看着她笑了一笑,“真可惜我二弟沒福分,沒能讓你做我的弟媳。

    ” 琉璃怔怔地看着他,滿身酒氣的人臉上甚至還帶着幾分醉意,然而眼神卻是清醒而無所畏懼的,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士兵們面前,伸出了雙手,無所謂地笑了笑:“好了,放了我妻子和族人,來抓我吧!” 那一刻,滿院子的慕容氏族人看着他,屏聲斂息,眼神複雜。

     這個慕容家的大少爺一直聲名狼藉,被族人視為百無一用的廢物,沒想到在這樣大難當前的時候作為家主的慕容隽逃得看不見人影,倒是他居然肯挺身而出。

    沉重的鐐铐甩上了他的手臂,多年來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猛然踉跄了一下,幾乎跌倒。

     “既然是慕容家的嫡長子,就從你開始吧。

    ”白墨宸淡淡道,“看不出,你倒是比你弟弟有種。

    ” 眼看着慕容逸被士兵鎖住拖走,忽然間,又有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厲喝:“住手!”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又是誰?居然敢在白帥面前駁斥他的命令! 什麼?那一刻,所有人都因為震驚而屏息。

     琉璃張大了嘴巴,在熄滅的火堆上看着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這……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女人,是白族的悅意公主,空桑的新皇帝?可是悅意公主不是白帥的妻子麼?為什麼她忽然跳了出來,要不顧一切地維護慕容家的長公子?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難道是…… 看來,這回醜聞是怎麼也包不住了。

    駿音忍不住失聲,然後立刻克制住了自己,迅速地看向了一邊的白墨宸——後者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隻是握着刀的手上指節用力得發白。

    白墨宸吸了一口氣,默不作聲地擡起手,對着後面揮了一下。

     駿音明白過來,厲聲,“所有人退開十丈!沒有号令不得接近!” “是!”軍隊接到了指令,齊刷刷地往後退了幾步,從鎮國公府院子裡撤離,一下子将整個中庭空了出來,留給這一對奇特的夫妻。

     “琉璃,快過來!”廣漠王趁機拉住了女兒的衣袖,低聲,“我們也避開一下。

    ” “為什麼?”琉璃卻是不依,“我不去!” “這裡有女帝在,還輪不到我們說話,”廣漠王畢竟經曆過大風大浪,敏銳地覺察出了此刻氣氛不對,低聲對女兒道,“女帝既然來了,一定會救慕容氏的,你放心。

    ” “可是……”琉璃擔心地看了一眼白墨宸,喃喃,“這個人身上的‘氣’很不對勁啊……今晚估計是一定要打開殺戒才甘心。

    如果慕容他真的不回來,而女帝又鎮不住白墨宸的話……那、那事情就大了。

    ” 廣漠王低聲:“我們隻是先避出去一會兒,就在門外等着——如果待會兒真的連女帝都鎮不住局面,我們再來看看,如何?” “好吧。

    ”琉璃無奈,隻能随着父親暫時離開。

    隻留下慕容氏一族被鎖在原地,婦孺老少睜大驚恐的眼睛,看着這出人意料的一幕——女帝?怎麼一夜之間,空桑的皇帝就變成了女人呢?昨天晚上,帝都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全場寂靜中,唯有慕容逸的目光是熾熱而清醒的。

     他隻是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纖弱女子,全身都在微微地顫栗,眼神片刻不曾離開——是的……這不是做夢!那是千真萬确的、實實在在的。

     十一年過去了,他終于再一次看到了她! “小意?”停頓了片刻,他的咽喉裡終于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伸出的手在夜風裡停留了許久,卻始終不敢觸摸到她的衣角,“是你麼?真的……真的是你?” 太遙遠了……十一年來,醉生夢死的生涯裡,他無數次夢見過這個美麗任性的皇族少女。

    然而她被囚禁在雲荒的最高處,那白塔的尖頂上,他隻能日日買醉——當這一刻到來,他卻反而不敢相信這近在咫尺的人是真實的。

     “逸。

    ”似乎聽到了他的低語,她回頭對着他一笑,低聲回答,伸出戴着皇天的手來緊緊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是有溫度的,顫抖而用力,蒼白消瘦的素顔下,那個笑容依舊美麗而輕盈,宛如汀上的白芷花。

     那一瞬,似乎有閃電擊中,令他的眼前一片雪白,幾乎無法呼吸——是的,隽說的沒錯,來的是她……果然是她! 到了最後,來救他、救慕容氏的人,果然是她! 不同于記憶中的模樣,此刻,她頭頂上帶着金色的帝冕,象征着雲荒無上的榮耀和權力,然而露在秀發後的脖子卻依舊如此纖細,似乎無法承受這樣沉重的負擔——然而,如此尊貴而纖細的她,卻不顧一切攔在了他面前,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就如昔年在伽藍白塔上,她曾經那樣不顧一切地在父親和丈夫面前承認自己愛着另一個男人,并發誓絕不屈從白帝的旨意一樣。

     不到片刻,四周的人都退下了,天色已經全黑。

    空曠的庭園裡,隻有白墨宸坐在馬上,看着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和她護在身後的那個男人,一直沒有說話。

     離上一次他獲得白帝許可、去伽藍白塔頂上探望被禁锢的她,已經是一年過去了。

    這還是他們夫妻獲得自由之後的第一次相見——解開了鐐铐的她已經戴上了帝冕,然而臉色卻還是蒼白如紙,薄唇緊抿着,纖細敏感,激烈易怒,完全還是昔日被金鎖鎖住時的模樣。

     “你,一定要在天下人面前丢自己的臉,丢白族王室的臉麼?”他沉默的眼裡掠過一絲冷光,低聲,“剛登基,就要把醜聞傳播天下?” “哈……”悅意冷笑了起來,“丢臉?丢臉也比被囚禁強!” 想起了她這些年的悲慘遭遇,他沉默了一下,語氣稍微溫和了一些,道:“你應該知道,囚禁是你父親的意思。

    ” “所以,我不會為他的死流一滴淚。

    ”悅意咬着牙,一字一句,“不過,父王把我抓回來關在了白塔上,也是遂了你的心意吧?——呵,聽說這些年你在外頭偷偷地養了個名妓,别以為我不知道……” “閉嘴!”面前的人忽地變了臉色,一道冷光在面前急斬而下。

     “女帝!”千鈞一發之時,隻聽叮的一聲響,刀光猛然一震,偏了開去。

    黎缜大總管白胖的身軀忽然間迅捷得如同閃電,一下子掠過來,擋在了悅意面前,眼神警惕,看着從馬上跳下來的空桑元帥。

     “……”悅意這才回過神來,臉色白了一白。

    白墨宸從馬上跳下,一刀在她面前不到一尺之處斬落,激起的勁風将她頭上帶着的玉勝搖得叮當作響。

     怎麼……他、他方才,居然要殺她?! 白墨宸看着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冷冷:“你,再敢妄談夜來一句,别怪我不客氣!” 夜來?是那個他在外面養着的女人的名字麼?他居然為了她提了那個名字一次,就想對空桑的帝君動手!悅意女帝看着他,卻忽然笑了起來:“原來,你居然還是真的愛她啊?可惜,聽說她昨夜入宮獻舞,結果也被燒死了,不是麼?”她眼裡露出了一絲殘忍的譏诮,越笑越是暢快:“報應……也讓你嘗嘗我這十一年來的滋味!” “……”白墨宸說不出話來,在她的笑聲裡隻覺得刺心的痛。

     是的……她沒說錯。

    這是報應。

     十一年前,當時還是二皇弟的白烨為了籠絡最得力的下屬,将唯一的女兒悅意許配給了愛将白墨宸。

    他那時候二十五歲,已經到了成家的年齡,卻還是孤身一人在軍中。

    對于一個玄之一族平民出身的年輕武将來說,白族藩王的允婚,不啻是一場天大的恩賜。

     所以,那時候的他也并無反對,甚至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