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韓愛姐路遇二搗鬼 普靜師幻度孝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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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飯。

    這韓愛姐便向前道了萬福,告道:“奴家是清河縣人氏,因為荒亂,前往江南投親,不期天晚,權借婆婆這裡投宿一宵,明早就行,房金不少。

    ”那婆婆看這女子,不是貧難人家婢女,生得舉止典雅,容貌非俗。

    因說道:“既是投宿,娘子請炕上坐,等老身造飯,有幾個挑河夫子來吃。

    ”那老婆婆炕上柴竈,登時做出一大鍋稗稻插豆子幹飯,又切了兩大盤生菜,撮上一包鹽,隻見幾個漢子,都蓬頭精腿,裈褲兜裆,腳上黃泥,進來放下鍬镢,便問道:“老娘有飯也未?”婆婆道:“你每自去盛吃。

    ” 當下各取飯菜,四散正吃。

    隻見内一人,約四十四五年紀,紫面黃發,便問婆婆:“這炕上坐的是甚麼人?”婆婆道:“此位娘子,是清河縣人氏,前往江南尋父母去,天晚在此投宿。

    ”那人便問:“娘子,你姓甚麼?”愛姐道:“奴家姓韓,我父親名韓道國。

    ”那人向前扯住問道:“姐姐,你不是我侄女韓愛姐麼?”那愛姐道:“你倒好似我叔叔韓二。

    ”兩個抱頭相哭做一處。

    因問:“你爹娘在那裡?你在東京,如何至此?”這韓愛姐一五一十,從頭說了一遍,“因我嫁在守備府裡,丈夫沒了,我守寡到如今。

    我爹娘跟了何官人,往湖州去了。

    我要找尋去,荒亂中又沒人帶去,胡亂單身唱詞,覓些衣食前去,不想在這裡撞見叔叔。

    ”那韓二道:“自從你爹娘上東京,我沒營生過日,把房兒賣了,在這裡挑河做夫子,每日覓碗飯吃。

    既然如此,我和你往湖州,尋你爹娘去。

    ”愛姐道:“若是叔叔同去,可知好哩。

    ”當下也盛了一碗飯,與愛姐吃。

    愛姐呷了一口,見粗飯,不能咽,隻呷了半碗,就不吃了。

    一宿晚景題過。

     到次日到明,衆夫子都去了,韓二交納了婆婆房錢,領愛姐作辭出門,望前途所進。

    那韓愛姐本來嬌嫩,弓鞋又小,身邊帶着些細軟钗梳,都在路上零碎盤纏。

    将到淮安上船,迤逶望江南湖州來,非止一日,抓尋到湖州何官人家,尋着父母,相見會了。

    不想何官人已死,家中又沒妻小,止是王六兒一人,丢下六歲女兒,有幾頃水稻田地。

    不上一年,韓道國也死了。

    王六兒原與韓二舊有揸兒,就配了小叔,種田過日。

    那湖州有富家子弟,見韓愛姐生的聰明标緻,都來求親。

    韓二再三教他嫁人,愛姐割發毀目,出家為尼,誓不再配他人。

    後來至三十一歲,無疾而終。

    正是: 貞骨未歸三尺土,怨魂先徹九重天。

      後韓二與王六兒成其夫婦,請受何官人家業田地,不在話下。

     卻說大金人馬,搶過東昌府來,看看到清河縣地界。

    隻見官吏逃亡,城門晝諸,人民逃竄,父子流亡。

    但見: 煙生四野,日蔽黃沙。

    封豕長蛇,互相吞噬。

    龍争虎鬥,各自争強。

    皂幟紅旗,布滿郊野。

    男啼女哭,萬戶驚惶。

    番軍虜将,一似蟻聚蜂屯;短劍長槍,好似森森密竹。

    一處處死屍朽骨,橫三豎四;一攢攢折刀斷劍,七斷八截。

    個個攜男抱女,家家閉門關戶。

    十室九空,不顯鄉村城郭;獐奔鼠竄,那契禮樂衣冠。

    正是:得多少宮人紅袖哭,王子白衣行。

     那時,吳月娘見番兵到了,家家都關鎖門戶,亂竄逃去,不免也打點了些金珠寶玩,帶在身邊。

    那時吳大舅已死,止同吳三舅、玳安、小玉,領着十五歲孝哥兒,把家中前後都倒鎖了,要往濟南府投奔雲理守。

    一來避兵,二者與孝哥完就親事。

    一路上隻見人人荒亂,個個驚駭。

    可憐這吳月娘,穿着随身衣服,和吳二舅男女五口,雜在人隊裡挨出城門,到于郊外,往前奔行。

    到于空野十字路口,隻見一個和尚,身披紫褐袈裟,手執九環錫杖,腳趿芒鞋,肩上背着條布袋,袋内裹着經典,大移步迎将來,與月娘打了個問訊,高聲大叫道:“吳氏娘子,你到那裡去?還與我徒弟來!”唬的月娘大驚失色,說道:“師父,你問我讨甚麼徒弟?”那和尚又道:“娘子,你休推睡裡夢裡,你曾記的十年前,在岱嶽東峰,被殷天錫趕到我山洞中投宿。

    我就是那雪洞老和尚,法号普靜。

    你許下我徒弟,如何不與我?”吳二舅便道:“師父出家人,如何不近道?此等荒亂年程,亂竄逃生,他有此孩兒,久後還要接代香火,他肯舍與你出家去?”和尚道:“你真個不與我去?”吳二舅道:“師父,你休閑說,誤了人的去路。

    後面隻怕番兵來到,朝不保暮。

    ”和尚道:“你既不與我徒弟,如今天色已晚,也走不出路去。

    番人就來,也不到此處,你且跟我到這寺中歇一夜,明早去罷。

    ”吳月娘問:“師父,是那寺中?”那和尚用手隻一指,道:“那路旁便是。

    ”和尚引着來到永福寺。

    吳月娘認的是永福寺,曾走過一遭。

     比及來到寺中,長老僧衆都走去大半,止有幾個禅和尚在後邊打座。

    佛前點着一大盞硫璃海燈,燒看一爐香。

    已是日色銜山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