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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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頗喜歡玩具,但翻閱中國舊書,不免怅然,因為很難得看見這種紀載。

    《通俗編》卷三十一戲具條下引《潛夫論》雲: “或作泥車瓦狗諸戲弄之具,以巧詐小兒,皆無益也。

    ”我們可以知道漢朝小兒有泥車瓦狗等玩具,覺得有意思,但其正論殊令人讀了不快。

    偶閱黃生著《字诂》,其橅塵一條中有雲: 意雲,把山寺的晚鐘卸了,讓花不要散的,是茶店的主意麼。

    有坂君注釋雲: “菩薩作是念,衆生易度耳,所謂者何,衆生所著皆是虛诳無實。

    譬如人有一子,喜不淨中戲,聚土為谷,以草木為鳥獸,而生愛着,人有奪者,嗔恚啼哭。

    其父知已,此子今雖愛着,此事易離耳,小大自休。

    何以故,此物非真故。

    ”經論所言自是甚深法理,就譬喻言亦正不惡,此父可謂解人,龍樹造論,童壽譯文,乃有如此妙趣,在支那撰述中竟不可得,此又令我怃然也。

    小大自休,這是對于兒童的多麼深厚的了解,能夠這樣懂得情理,這才知道小兒的遊戲并非玩物喪志,聽童話也并不會就變成癡子到老去找貓狗說話,隻可惜中國人太是講道統正宗,隻管叉手談道學做制藝,升官發财蓄妾,此外什麼都不看在眼裡,著述充屋棟,卻使我們隔教人失望,想找尋一點資料都不容易得。

    講到兒童事情的文章,整篇的我隻見過趙與時著《賓退錄》卷六所記唐路德延的《孩兒詩》五十韻,裡邊有些描寫得頗好,如第三十一聯雲: “花散則客不來。

    鐘樓相近的櫻花每因撞鐘的回響而散落,故茶亭中人想了法子将鐘卸下了。

    ”這種土制玩具中國也并不是沒有,十年前看護國寺廟會,曾買過好些,大抵是廚房用具,制作的很精巧,也有橋亭房屋之類,不過像是盆景中物,所以我不大喜歡。

    過了幾年之後,這些小鍋小缸之屬卻不見了,我隻惋惜從前所買的一副也已經給小孩拿去玩都弄破了。

    沒有人紀錄,更沒有人來繪圖題詩。

    我們如要談及,隻能靠自己的見聞和記憶,宛如未有文字的民族一樣,不,他們無文字卻還有圖畫,如洞窟中所留遺的野象野牛的壁畫,我們因為怕得玩物喪志連這個也放下了。

    耳食之徒五體投地的緻敬于欽定四庫全書,那裡就是在存目裡也找不出一冊《江都二色》來,等是東方文化卻于此很分出高下來了,北尾木室二公不但知道小大自休,還覺得大了也無妨耍子,此正是極大見識極大風緻,萬非耳食之徒所能及其一根汗毛者也。

     “折竹裝泥燕,添絲放紙鸢。

    ”又第四十六聯雲: “壘柴為屋木,和土作盤筵。

    ”這所說的是玩具及遊戲,所以我覺得特别有趣味,在民國十二年曾想編一本小書,就題名曰“土之盤筵”。

    但是,别的整篇就已難得見到,不要說整本的書了。

    手頭有一本書,不過不是中國的,未免很是可惜。

    書名曰“江都二色”,日本安永二年刊,這是西曆一七七三年,清乾隆三十八年癸巳,在中國正是大開四庫全書館,删改皇侃《論語疏》的時候,日本卻是江戶平民文學的爛熟期,浮世繪與狂歌發達到極頂,乃迸發而成此玩具圖詠一卷。

    大正十三年(一九二四)稀書複制會有重刊本,昭和五年(一九三〇)鄉土玩具普及會又有模刻并加注釋,均隻二十六圖,及後米山堂得完本複刻,始見全書,共有五十四圖,有坂與太郎著《日本玩具史》,後編第五篇中悉收入。

    我所有的一冊是鄉土玩具普及會本,亦即有坂氏所刊,木刻着色,《玩具史》中則隻是銅闆耳。

    書有蜀山人序,北尾重政畫圖,木室卯雲作歌,每圖題狂歌一首,大抵玩具兩件,故名二色,江都者江戶也。

    全書所繪大約總在九十件以上,是一部很好的玩具圖集,狂歌隻算是附屬品,卻也别有他的趣味。

    這勉強可以說是一種打油詩,他的特色是在利用音義雙關的文字,寫成正宗的和歌的形式,卻使瑣屑的崇高化或是莊嚴的滑稽化,引起破顔一笑,譏刺諷谏倒尚在其次。

    這與言語文字有密切的關系,好的狂歌是不能移譯的,因為他的生命寄托在文字的身體裡,不像志異書裡所說的魂靈可以離開軀殼而存在,所以如道士奪舍這些把戲在這裡是不可能的事。

    全書第五三圖是一個猴子與獅子頭,所題狂歌雖猥亵而頗妙,但是不能轉譯,并不為猥亵,實因雙關語無可設法也。

    第五二圖繪今川土制玩具,鐘樓與茶爐各一,歌意可以譯述,然而原本不大好,蓋老實的連詠二物,便不免有點像中國的詩鐘了。

    原歌雲: “東方朔與公孫弘書(見《北堂書鈔》),何必橅塵而遊,垂發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