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學人列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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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的著作有: 早期:從明末到甲申以後在兩廣避難時期(約公元1640年-1650年): 《物理小識》、《通雅》、《浮山文集》(前編,全本藏北京圖書館)、《博依集》(此書北京圖書館有殘本,北京大學有全本)、《膝寓信筆》(此書多通行本)。

     中期:避地兩廣後以至北歸桐城、南京等地時期(公元1644年-1652年):《東西均》(此書現有中華書局一九六二年新印校點本)、《嶺外稿》(在編排上屬于《浮山文前編》的後半部,現均藏北京圖書館)、《浮山文後編》。

     晚期:從兩廣北歸後到康熙十年在江西逝世止(公元1652年-1671年):《易餘》(全書共約十二萬字。

    現存當時抄本)、《藥地炮莊》(有康熙蕭刻本及民國二十一年(公元1932年)成都美學林排印本。

    美學林本删去了大量序言和前記)、《易圖》(又名《寂曆圖》)、《鼎薪》(到現在為止,我們尚未得到此書存在的消息)、《青原志略》、《愚者智禅師語錄》(有《嘉興藏》本,分四卷,約三萬字);《一貫問答》、《冬灰錄》、《五位綱宗》、《性故》(即《古今性說合編》)均有抄本;《禅樂府》(有一九三五年其後人方鴻壽鉛印本)、《諸子燔痏》(方以智論諸子的著作,尚未發現) 此外尚有有關醫藥,音韻,及論詩詞的著作,有存有佚,不再列舉,待編輯其著作時,再作考證。

     尚有《向言》,刻入《方氏七代遺書》中,《兩粵新書》收入《海甸野史》中,都不是方氏的著作。

    應當注意。

    容肇祖先生發現錢謙益《初學記》卷二十三《響言》二卷與《七件遺書》本《向言》全同,經考證,确定系錢謙益所著。

    至于《兩粵行書》非方氏之作,朱希祖在該書跋中有詳細論斷。

     方以智逝世以來,他的著作在社會上流通而為人們熟悉的是《通雅》、《物理小識》和《藥地炮莊》三書,《通雅》、《物理小識》不乏被人引用,如袁枚的筆記,陸耀的《切問齋文集》中都有零星引證,周中孚的《鄭堂讀書記》有對《通雅》的著錄和評論。

    乾隆時日本三浦晉所著《贅語》中,多次引用《物理小識》。

     《藥地炮莊》盡管流傳下來,但由于非常難懂,錢澄之曾說方以智"其所著書,好作禅語,而會通以莊、易之旨,學者驟讀之多不可解"(見《通雅》序).目前所知,清代尚未有人加以研究和論列。

     方的其他著作,重要的如《易餘》,《東西均》,《青原志略》等,有的迄未刊印,有的孤本流傳。

    感謝三百年來的收藏保存者,方以智著作大部分尚有完整的刊本或稿本遺留,将是進一步研究方以智的有用資料。

     ○方中通 方中通,字位伯,安徽桐城人。

    故明翰林方以智子。

     初,以智著《通雅》五十二卷,于訓诂名物皆有征實。

    君少傳父業稽古,有機思,喜量圭黍察儀漏;以古九章法僅存條目,鮮能尋繹其義;乃據禦制《數理精蘊》推闡之,複列數原律衍幾何約珠算筆算籌算尺算諸法,輯諸家說,制取其長,制為一書,名《數度衍》,凡二十四卷,附錄一卷。

    謂:"九章皆出于勾股。

    環矩以為圓,合矩以為方。

    方數為典,以方出圓,勾股之所生也。

    少廣,方圓所出也。

    方田商功,皆少廣所出。

    一方一圓,其間不齊。

    始出差分而均輸對差分之數盈朒借差求均。

    又差分均輸所出,而以方程齊其窮。

    度量衡原出黃鐘粟布出焉。

    黃鐘出于方圓者也。

    "又謂:"古法用竹徑一寸長六分二百七十一而成六觚為一握,後世有珠算,而古法亡矣。

    泰西之筆算籌算,皆出九九尺算,即比例規,出三角。

    乘莫善于籌,除莫善于筆,加減莫善于珠,比例莫善于尺。

    "時廣昌揭暄亦明算術,與君論難日輪大小得光肥影瘦之故,及古今歲差之不同,須測算消長以齊之,别錄為一書,曰《揭方問答》。

    他著有《物理小識》十二卷,及《浮山文集》。

     ○馮登府 馮登府(?~?1840),字柳東,浙江嘉興人。

     嘉慶戊寅舉順天鄉試,庚辰成進士,選庶吉士。

    改官江西将樂縣知縣。

    不兩月,以親病解绶去。

    服阕,教授甯波,大吏重其才,拟薦之,力辭。

     幼即能作韻文,中年治經,深得漢儒家法。

    兼通金石文字。

    阮元、徐士芬、李泰交皆訂至契。

    著《石經補考》十二卷,于漢魏蜀石經以備古今文之異同,于唐石經并正亭林某字誤寫之非。

    《三家詩異文疏證》六卷,《補遺》三卷,《論語異文疏證》十卷,搜讨詳備,辨證亦極精當。

    又集古彜器暨磚瓦遺文拓本為《金屑錄》四卷、《石金錄》四卷。

    仿元潘氏、明王氏為《金石綜例》四卷。

    聚所見浙省古磚,加以考辨,為《浙江磚錄》四卷。

    其餘尚有《唐宋詞科題名》一卷,《酌史岩摭譚》十卷,《玉台書史補》六卷,《梵雅》一卷。

     性好遊,工詩。

    歸田後,家貧弗能具山資。

    以東諸侯之招,重客三山,佐修通志。

    更撰《福建鹽法志》三十卷、《閩中金石志》十四卷,名震海峤。

    詩宗金風亭長,有異世神交之雅。

    坐詠勺園,寒缸暑簟,或吟辔所至,兼善倚聲。

    詩文為《石經閣文集》八卷,《拜竹龛待存》十卷,續集二卷,《種芸仙館詞》四卷,《釣船笛話》一卷。

    而所編者猶有《曝書亭外集》八卷,《馮氏清芬集》八卷,《邝硯倡酬集》一卷,《梅裡詞輯》六卷。

     ○馮桂芬 馮桂芬(1809-1874)字林一,号景庭,江蘇吳縣人。

     弱冠補縣學生。

    道光壬辰舉于鄉。

    庚子,中一甲二名進士,授編修。

    文宗禦極,大臣疏舉人才,以之與林文忠同薦。

    旋丁憂歸。

    比服阕,而太平軍已陷金陵。

    承诏勸捐輸練鄉團,事辦,叙克夏諸城勞,晉五品銜,特旨擢中允。

    有間之者,因告歸,不複出。

    向、張師潰,太平軍攻吳郡,群議赴皖乞曾公援軍,慮不遽應,推先生具草。

    乃為陳危急情狀,并時局利鈍,及用兵先後所宜,語甚詳摯。

    曾許之,令李鴻章率水陸諸營東下,遂成平吳之功。

    吳平,李公開府蘇省,數就先生谘訪郡縣利病。

    如蘇、松減漕額,長、元、吳三縣減佃租,數百年積重難返之弊,一旦頓除。

    先後主講惜陰、敬業、紫陽、正誼各書院,為諸生講論學術,成材甚衆。

    卒年六十六。

     先生于書無所不讀,師事李申耆、李尚之兩先生,說經宗漢儒,亦不廢宋。

    精研小學,兼嗜疇人家言。

    著有《說文段往考正》,《校邠廬逸箋三種》,《弧矢算術細草圖解》,《西算新法直解》,《校正李氏恒星圖》,《測定鹹豐紀元恒星表》,《丈田繪圖章程》,《使粵行記》。

    與修《兩淮鹽法志》、《蘇州府志》。

    尤務為經世有用之學,凡水利農田鹽漕兵刑諸大政,莫不了然于胸中。

    作《抗議》四十篇,均關系于民生國命,亭林所謂"若果見之行事,不難跻斯世于治古之隆"者,仲長統《昌言》、荀悅《申鑒》,未足比也。

    《顯志堂稿》十二卷,并長于治事,不為浮詞雲。

     ○鳳韶 鳳韶,字德隆,江蘇江陰人。

     歲貢生。

    所居濱江,邨巷僻陋,聚生徒謀糈以為食。

    與惠、戴諸先生隔絕,不能遍見其所著書;顧能深思獨造,治經精密。

    著述盈笥,皆随筆條記,羼雜無次序。

    其門人始輯其說之涉四書者刊之,曰《四書補考》。

    又松江吳氏刊于《藝海珠塵》中者,曰《讀書瑣記》,更僅寥寥數條,均非其全。

    卒年七十餘。

    後九年,武進李兆洛,總輯遺稿為《鳳氏經說》三卷,于是君之學乃表曝于世。

     ○傅山 傅山字青主(明萬曆三十五年,公元16O7年-清康熙二十三年,公元1684年)山西省陽曲縣人(今太原市),明諸生,少聰穎,讀書過目成誦,性任俠,見天下且喪亂,諸号為薦紳先生者,多腐惡不足道,憤之,乃堅苦持節,不肯少與時相周旋。

    時山西提學袁繼賢為巡按張孫振所誣,孫故奄黨也,先生乃伏阙陳情,袁竟得雪,先生以是名聞天下。

    明亡,變服黃冠居土室。

    天下大定後,始以黃冠出與客接,間有問學者,則曰本學莊列,于仁義事實羞道之,即強言之亦不工,形同遁世,但志在濟世,不屑為空言。

    明清之際,深懷民族意識,不甘臣服于清,改其行,或作萬裡遊,或雌伏不出者,南有序林,北有青主,是以自歎曰,"彎強躍馬之骨而以占畢朽之.是則埋吾骨千年而碧不可滅者矣"。

     明中葉後本為王學的天下,泰州學派興,末流遂入于狂禅,于是蔑仁義棄禮樂,形成反對傳統儒家思想之異軍,青主的思想行為亦與之合流,而行縱放誕,頗類于魏晉風流,他的《上谷元旦》詩曰: "秉燭起長歎,籲嗟行路難,資糧惟曲蘖,禮樂看蹒跚。

    景物家家别,風光歲歲闌。

    此生須荷锸,倒地即為棺。

    "(《霜紅龛集》卷五《五律》) 志在前明,不得已而消極放誕,衷心則傾倒于"夥涉"為王,推倒強秦者,看他歌頌:"夥涉真高興,留侯太有情,篇章想不死,蜩蟪定長生。

    劍術一人敵,杯中萬慮冥。

    悠然籬菊老,可不詠荊卿。

    "(《霜集》卷五《五律》)陳涉、張良、項羽皆反抗強秦的英雄,但劍術一人敵耳,無濟于世,于是詩酒風流,老于籬菊,但仍詠荊卿,志在亡秦!青主一生在矛盾中,形為黃冠而志在紅塵,不得已資糧曲蘖,倒地為棺,但心雄萬夫,入世而作出世裝,此其所以有"桃原直處忘情士,處士多情奈若何"(《霜集?雜著》卷十八)之歌,處士而多情,悲夫! 青主實主王學,而近于泰州,雖末流入狂禅,但蔑棄禮法,随寓而安,棄德從道,他曾經解"禮","......夫世儒之所謂禮者治世之衣冠,而亂世之瘡也,不知劀其根而以膏藥塗之,又厚塗之曰,治瘡之禮也"。

    (《霜集?雜文》卷十四《禮解》)以禮為亂世之瘡疤,治世之衣冠,是在治世禮不過門面,在亂世,禮實在是瘡疤,以瘡疤為禮,見于禅宗和尚語錄矣。

    因之形成随遇而安的人生觀,"人生一迂合耳,當其所迂,豈暇問其可否。

    兇獰之狗,見人野溷,則賓賓然伺于其傍,必不蒙一齧咬之念,以其人之能食我也,故論人者當如此。

    設求之安往而不得安分知義之人,故人望人則賢者可知,此有來言,以狗望人,則賢者更無數可知矣"(《霜集·雜文》卷十五《不寐寱語》)。

    以狗喻人,狗因人可以食我遂無齧咬之思。

    以此求人,則安分知義之人所在多有,更以狗求人則賢者滿街;左派王學幾于聖人滿街走,蓋皆以狗望人耳。

    這當然是憤世的語言,在清人的統治已經鞏固的情形下,複明已不可能,久處土穴,亦掩耳盜鈴者,于是出而問世,問世實等于出世,因不願為當權者用,于是浪迹人間,随寓而安,亦無可如何耳。

    如何在無可如何的環境中自尋樂處?他說,"昔人教尋孔顔樂處,此句也是平地圪垛語,讀得書久,自有樂處,便與孔顔不遠,若白白去尋孔顔,孔顔與你個對面不見,豈不罔過了日子也。

    賴天地祖宗之澤,破書可讀,一切龌龊人事不到眼前心上,鈍資磨去,日知所亡,三間小屋之下好不富貴也。

    自愛不自貴,自知不自見,聖經賢傳,古今載記,盡爾遊行,誰能禁之。

    一生為客不為主。

    ......故凡事頗能敝屣遺之,遂能一生無财帛之累"(《霜集·雜著。

    卷二十二《樂處》)。

    人而去尋孔顔的樂處,孔顔将與你對面不見,因為個人有個人的樂處,不能從同。

    在他看來有破書可讀,鈍資磨去,龌龊事不上心來,三間小屋也是無限富貴。

    "為客不為主"也是随寓而安,在不合理的情況下,不随寓而安又奈何?荷锸而行,倒地為棺,自有無限樂處,然而這都是苦中作樂。

     人不能改變客觀環境,為客觀環境所拘限,隻能為客不為主,以苦為樂,這些以苦為樂的說法,實在也是自樂其所樂,三間小屋有破書可讀,樂在其中正同于王心齋。

    "樂是樂此學,學是學此樂,不樂不是學,不學不是樂,樂便然後學,學便然後樂。

    "(《心齋語錄》)體用一元,方法即目的,此王學之所以為主觀唯心主義。

    但青主于此從王學中跳出,入于老莊,從主觀轉為客觀,他在《老子二十一章解》中雲,"形所從者非穞也,從道來也。

    ......物也而有非物者傳焉,非物之物,道之為物也,恍惚象物似之矣而不可得,而竊之以窈冥之精,......其何物也耶?此道也,傳之于父,父受之于祖.祖受之于曾高,父溯而上之徹于天,天大父也。

    自大父而傳之不知曆幾何父而有我,我又為父矣"(《霜集·外編》卷三十四)。

    物之外有道,道非物,傳之于天為大父。

    道相傳初為一,可以名之曰德;道不可得而德可傳。

    他又在《莊子天地篇泰初有無無段解》中說: "陰陽交泰之初,何所有乎?有無而已,别無所有。

    然無而有者,無可得而名,确乎其有一,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不可聞不可見,然萬物之生者皆由得此一以生是之曰德。

    溯此德者則我得之父母,得之天地之始為人之時而延之于我之身,生生世世,業識識業日遠于德,故循性而修之以反于得以生之德。

    德之至者一切有為之法皆消融于烏有,幾幾乎并未形之一亦不可得而名之,所謂德至,至則同于泰初之無有矣。

    "(《霜集·外編》春三十四) 物德以生之調德,德可以強名之曰一,他又指實一為水,"天為一大,太為大一,一即天一生水之一,一水也氣也。

    泰上從大,下從水,水即一也。

    "(同上注)以一為水為氣,是首先點出氣字來,理氣,道器,本為程朱學派話題,青主主陸王。

    今亦道程朱,蓋其學本寵雜,既本陸王,不得心外有理,更使氣無存在餘地,但已化主為客,遂于道外存氣為物之所由生,而程朱不言無,于是以黃冠解老莊而引入無。

    道為無,由無而有,有為一為水為氣。

    青主亦言理,但謂"理本從玉,而玉之精者無理"(《霜集·雜文》卷十四)。

    窺其義蓋謂氣之精者無理,是理與氣合而為一,氣見而理不見,于是而引進氣在理先之一唯物主義課題。

    他說:"老夫嘗調,氣在理先,氣蒸成者始有理。

    山川、人物、草木、禽獸、蟲、魚皆然。

    若雲理在氣先,但好聽耳,實無着落。

    "(引自山西祁縣孫郅原藏傅山手稿)如果這些話果真出于傅山,那麼他的思想偏離王學已遠,蓋一變從主觀到客理,再變而以氣為物之所由生,三變而氣在理先,于是從唯心到唯物,蓋青主之晚年定論欤?方以智以火為萬物之本而青主以水,他們雖同時言水言火,但未謀面。

     徹底變則變化無迹,但王學之于青主尚有蹤迹可尋,随處可見,徐廣軒後以陸王解傅山不失為解人,傅山論學有雲: "理本從玉而玉之精者無理。

    學本義覺而學之鄙者無覺,蓋覺以見而覺,而世儒之學無見。

    無見而學,則智者之登泰山泛東海非不聞高深也,聞其高深則人高之深之也,故訓覺之為效似矣,而始終乎,人拾級而卑之,至于效先覺而效始不至,于日卑其所謂先覺者,非占哔訓诂可以為童子師而先之也。

    乃孟子稱伊尹為先覺,其言曰,子天民之先覺者将以斯道覺斯民也,樂堯舜之道學也,而就湯伐夏以救民,則其覺也覺桀之當誅,覺湯之可佐,故幡然曰,使是君為堯舜之君。

    堯舜湯也,堯舜湯者,殺桀乃所以為堯舜也。

    是覺也誰能效之,誰敢效之;不能效之而文之曰,非其時也,其時矣而不敢效之曰,吾聊樂堯舜之道。

    "(《霜集·雜文》卷十四《學解》) 以覺訓學,而以見訓覺,都是以主觀行為代替客觀,格物以為知,是由外铄;覺見之為學則為自得。

    蓋傳統儒家無有言覺者,自佛氏入而言覺,青主不排二氏,遂以覺見解陸王,而王學與禅宗結合,覺見近于頓悟。

    見亦自見,非由他人,故雲:"無見而學,則瞽者之登泰山泛東海,非不聞高深也,聞其高深則人高之深之也。

    "徐廣軒注曰:"學字之解可謂千古大案,先生判斷了了,更不作一調停含糊語。

    ......或曰,覺訓為見,見者何物,學訓為覺,覺者何境。

    曰,先生之言德言泰兩段中訓之矣。

    其物一也,見則見此也。

    至其境則所言'空靈法界'四字蓋以盡之。

    或曰,何道之從而即可以見而覺?曰,善哉問乎,君子深造之一道,欲其自得之也。

    自得即見而覺之謂。

    欲自得而不得其道,是緣木而求魚也。

    究理博物,程朱之學也,一道也,效人者也。

    先立乎其大,緻良知,陸王之學也,本之孟子者也,求諸己者也。

    陸王不足信,孟子亦不足信乎?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傅先生之學不專一家之言,儒書外,老子、莊子、釋迦、達摩之言,靡不畢究。

    "(《霜集·雜文·學解》卷十四注)陸王本孟子,為學求諸己,而傅山本陸王,為學亦求諸己。

     廣軒言:"至其境則'空靈法界'四字蓋已盡之。

    "此非徐之增字,青主實多言"空靈"及"空靈法界",言頓悟者必主空靈,否則見一物格一物,境為物遮,安見空靈,撥物見空,亦有悖于氣在理先之說,此吾謂之為晚年定論也。

    青主說:"讀理書尤着不得一依傍之義,大悟底人先後一揆,雖勢易局新,不礙大同。

    若奴人不曾究得人心空靈法界,單單靠定前人一半句注腳,說我是有本之學,正是咬■〈齒因〉人腳後跟底貨,大是死狗扶不上牆也"(《霜集·雜記》卷二十五)"死狗扶不上牆",正嚴斥奴儒之言,奴儒者摭拾前人牙慧便矜矜自持,以為學有根底,其實這隻是"妄聽妄說"而已。

    徐廣軒曰:"先生一生所走路頭,所造地位,顯然揭出,佛者見之謂之禅宗指月,儒者見之謂之道學超詣。

    "禅宗指月,道學超詣均可達于空靈,而空靈法界者,"常就中庸思之,中庸之至而民鮮能,以其不空靈也,唯聖者能之以其空靈也,夫愚不肖之民,其不能宜矣,賢智之民何以亦不能,隻因一'予'字,割舍不下耳。

    其所以不能割舍其予者,不能割舍其予之智耳。

    ......若聖人則不然,此中空空吾無知也,安見所謂道而用意以遵之,乃至事至物來,率性而出而其機不滞,自然依乎中庸矣。

    ......由是言之空靈法界非聖人之所以為聖者哉。

    予未有知,吾無知也,絕聖棄知,其為旨一也,皆空靈之謂也。

    戋戋之儒妄生分别,傅先生之所謂未究其法界者也。

    或曰,如何用功,便究其空靈法界?曰,不睹不聞,獨體炯然,四面無倚,空靈法界也"(同上)。

    這雖然不是青主的定義,但他自己也說過"使我之心,不受私弊,光明洞達,随時随事,觸著便了,原不待讨論而得"。

    兩者不相遠。

     這些語彙,都近于佛,尤近于禅宗,所以青主說"貧道以為佛本訓覺,震旦《大學》之明德以至于誠明明誠之性之教謂何。

    達摩既人而後有見性成佛之傳,不知衣領之珠先自有之,陸象山先生所謂,東海西海千百世上下聖人出而此心此理同也"(《霜集·雜著》卷廿一)。

    明心見性成佛又加上陸王之傳,所以我們說傅山近禅,所謂空靈法界,不滞著于外物,一切空靈,這不是儒家傳統的境界,儒家理想"大同"也并不空靈。

    所以我們說氣在理先之說不見于青主已刊著作中,未刊稿,如果可信,也是他的"晚年定論"。

    或者是曾經有過的說法。

    佛、道、程朱陸王對于他都發生過作用。

    他的思想來源是龐雜的,而所處的環境是單純的,長期處于土穴中,出來後也是黃冠,所以空靈對于他,并不生殊,但究竟是一個複雜的世界,欲空靈而出世.不可得,于是他又究心于世功而傾心于陳同甫,所以我們說他本心是入世的。

     他的思想解放,便打破傳統的枷索而詈奴儒,奴儒大儒都是在傳統儒家教條下壓服了的人,他們毫無主見,滞著于傳統的束縛,也就絕不空靈,這樣說,"空靈"雲雲,還是打破傳統枷索的一種手段,空其一切,當然傳統的束縛,曆史的約定,都在排斥中,因之在文學上他也鼓吹竟陵而頌钏、譚。

    但究竟是禅宗在影響他,所以他慣作語錄機鋒:"牛頭未見四祖時,何故百鳥銜花?曰,未見四祖。

    曰,既見四祖時,百鳥何故不衍花。

    曰,既見四祖。

    此鈔正百馬銜花時事,若遂谪不必百鳥銜花,則亦終無見四祖時,其初難知百鳥驚飛雲矣。

    "這是原牛頭見四祖一案的注腳,我們在其中看不出道理來,隻是你依你的,我說我的,各不相幹的對答,而青主對此頗感興趣,為什麼。

    這是空靈,彼此各不相幹,不滞著于任何事物,問其所問而答其所答。

    這和張載、戴震等哲學家認為氣在理先的課題毫無相同處,所以我們懷疑青主那種理論的真實性。

     一個人的思想會有矛盾,尤其處于一個環境變遷,思想界也在變化的時代,不同學派的思想表現在一個人的身上是時常有的,在青主的思想上更反映了各種烙印,他思想解放,"于世間諸仁義事,實薄道之",但他并沒有脫掉中古宗教迷信的束縛,他曾經在《書扇贻還陽道師》中說,"師素祈雨,多被三界尊神譴之,故迂此報,然足以見師本領矣"(《霜集·五律》卷四)。

    這說明他的思想解放的局限性,他有魄力向傳統的儒家理學挑戰,但沒有勇氣向傳統的宗教迷信抗争,這也是他的矛盾。

     青主是明清之際一位了不起的文學家,在詩歌方面的成就,他超過當時的學術大師黃宗羲,王夫之輩,顧炎武似亦有愧色。

    在文學理論方面,他反對師古,在藝術上,講性靈,講禅似。

     他沖擊了幾千年來束縛人們的禮法,他為妓女作傳,為畸人傳奇,一切平等法,雖然他還有所滞,但沒有無局限的人。

     ○龔自珍 龔自珍(1792--1841),字璱人,原名鞏祚,浙江仁和人。

    蘇、松、太道麗正子。

     幼聰明,能讀等身書。

    又獲聞其外祖段茂堂六書音韻之學,自視甚高。

    故事,凡翰詹科道子弟,别為官卷,較民卷易入彀。

    君顧不屑藉門蔭,以縣學生就民卷中式嘉慶戊寅恩科本省經魁。

    屢上春官不第,狂名滿天下。

    既購洞庭别業,又買昆山徐侍郎秉義故宅居之。

    道光己醜成進士,以不工書,不得入翰林。

    用知縣,改内閣中書,擢禮部議制司主事。

    丁父憂歸,掌教雲陽書院,膺暴疾卒。

     其為學,務博覽,喜與人辯駁,雖小屈,必旁征廣引,己說得申乃已。

    治經始由訓放,繼及劉申受、宋于庭遊,聞常州莊氏說,則轉好今文之學。

    然所造顧不深,亦疏家法。

    惟所作《古史鈎沉論》謂:"五經者,周史之大宗也。

    "與章實齋"六經皆史"之主張相近。

    又熟習掌故,通蒙古文,長于西北輿地,旁逮諸子道釋金石術數,莫不貫串。

    為文瑰麗恢詭,詩亦奇境獨辟。

    著述極富,惜多佚弗傳。

    後人裒其遺集,僅存十有八卷。

    外《太誓答問》一卷、《春秋決事比》一卷,收《經經解》中。

    馀皆無從蹤迹矣。

     ○谷應泰 谷應泰(公元1620-1690年),字赓虞,别号霖蒼,直隸豐潤(今河北豐潤縣)人。

     他青少年時代,在縣學念書,博聞強記,聰穎過人,且勤學苦讀,學業進步很快。

    他二十歲時,取得了舉人出身。

    過了七年,清順治四年(公元1647年),他參加了由順治皇帝主持的殿試,取得了進土登第。

    此後,他先後任戶部主事,員外郎。

    順治十三年,任提督浙東浙西地方的學政佥事。

    他在浙江提學任上,考選公正。

     兩浙提學的衙門設在杭州。

    唐宋以來,随着經濟文化重心的南移,杭州日益繁華,西湖成為名不虛傳的旅遊勝地。

    是騷人墨客出沒的場所。

    谷應泰有意效法白居易、蘇子瞻,縱情山水。

    他在湖山的頂上建有一所類似書院式的文化别墅,收藏大量圖書,在别墅的門上,親自題匾:"谷霖蒼著書處"。

     谷應泰擔任浙江提學時期,選拔了不少有才華的人,輸送朝廷,官居要職,因此,谷應泰獲得了來自朝廷的支持。

    同時,他在杭州潛心學術研究,又獲得浙江一帶文人學士的輿論贊賞。

    因此,他遺留下來的文化别墅,被視為重要名宦古迹。

     谷應泰的著作,主要有《築益堂集》和《明史紀事本末》。

     《明史紀事本末》一書,始于元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朱元璋起兵,終于明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李白成攻克北京。

    全書列成八十個專題,每題為一卷,共八十卷。

    記述作者認為重要的曆史事件的始末。

    雖然,它沒有全面紀錄明代的重要曆史事件,甚至對明代各項政治經濟制度,鄭和下西洋擴大我國和南洋地區經濟文化交流等,都付諸阙如,但由于該書出于清代官修《明史》以前八十餘年,根據作者的社會關系、地位、财力和才能所能得到的條件,他廣泛采集私家野史,綜合多種明代資料,所記成祖設立三衛,進軍漠北,及沿海倭患,議複河套等事,都遠較《明史》為詳。

    尤其是關于農民起義的專題,竟有十五篇之多,約占全書五分之一。

    對于宦官閹黨的專橫,也有詳細的叙述。

    所有這些,為我們研究明代社會問題和對外關系等,提供了不少可貴的參考資料。

     《明史紀事本末》是谷應泰在浙江從事學政之餘,仿照袁樞《通鑒紀事本末》之例,"夙夜兢兢,廣稽博采,勒成一編,以補前史"。

    它記載明代典章事迹,每篇篇末都寫有編著者的論斷,題為"谷應泰曰"。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其排比纂次,詳略得中,首尾秩然,于一代事實,極為淹貫,每篇後各附論斷,皆仿《晉書》之體,以骈偶行文,而遣詞抑揚,隸事親切,尤為曲折詳盡。

    "這個評論,從該書的體例形式來看,符合實際情況。

     《明史紀事本末》的成書經過,傳說很多。

    有謂系張岱所撰,谷氏以五百金購得;有謂系德清徐焯代作;有謂出自談遷,有謂兼采張岱紀傳(《石匮臧書》、《石匮書後集》)、談遷編年(《國榷》),而改為紀事本末的。

    衆說紛纭,極不确切。

    實際的情況是,本書不一定出于谷氏一人之手,當時他曾延攬了一批文人協助編纂。

     谷氏編纂《明史紀事本末》,自稱是為了"使讀者審理亂之大趨,迹政治之禦失",可見是力圖為統治者總結并提供一些維護長治久安的經驗。

    他以《甲申殉難》的專題,大力表彰"忠烈";用平"盜"或罵"賊"的專題,辱罵農民軍為"困獸"或"蟻附之妖"。

     ○顧棟高 顧棟高(1679--1759),字複初,一字震滄,又自号左畬(yu),江蘇無錫人。

     康熙辛酉成進士,受内閣中書。

    性倨傲,不合時宜,坐奏對越次罷官。

    歸田後,惟日以窮經著書為事。

    自幼至老,未嘗一日不讀書。

    乾隆庚午,特诏舉經明行修之士;明年,于所舉中核其名實允孚者得四人,先生其一也。

    并授國子監司業。

    以年老不任職辭。

    掌教淮陰,從遊者甚衆。

    夏日不見客,閉重門,解農脫展匿帷後,手一卷,研誦弗辍。

    高宗南巡,召見行在,加祭酒銜,賜禦書"傳經耆碩"四字。

    生平于五經多有發明,尤笃好《春秋左氏》學,晝夜探讨。

    每懷忿懥(zhi),家人以《左傳》一冊置幾上,即怡然被覽,不複問他事矣。

    著《尚書質疑》二卷,不信梅赜古文。

    間有逞臆斷者,以于《書》本非其所長也。

    《毛詩類釋》二十一卷,采錄舊說,闡明經義,亦甚謹嚴。

    其畢生精力盡蘋于《春秋大事表》一書,泛濫者三十年,罩思者十年,執筆屬稿者又十五年,而後寫定。

    凡列表四十,首時令,終列女,合五十卷;表皆有序,後更附以輿圖一卷;辨論百三十一篇,條理詳明,考證典核。

    諸序論又皆引據赅洽,持議平允,每發前人所未發。

    此不獨治《春秋》經傳者之要籍,亦讀史所宜取法者焉。

    少受業高紫超;講學嘗援新安以入金溪,為調停之說;故複輯《大儒粹語》二十八卷,期合宋元明儒而一之。

    卒年八十一,其後诏修《國史?儒林傳》,首舉其名,謂:"如顧棟高輩豈可不為表章!"館臣遂承上意,創傳推先生為始雲。

     ○顧廣圻 顧廣圻(1629-1701),字千裡,号澗薲,江蘇元和人。

     少孤,多病,枕上未嘗廢書。

    弱冠,從張白萃遊,館于程氏。

    程富藏書,因得通覽,學者稱萬卷書生焉。

    不事科舉業,年三十始補博士弟子。

    繼師事江艮庭,受惠氏遺學,逐盡通經學小學之義。

    嘗論經學雲;"漢人治經,最重師法。

    古文今文,其說各異。

    混而一之,則轇轕不勝矣。

    "論小學雲:"《說文》一書,不過為六書發凡,原非字義盡于此。

    "欲取漢人經注作假借長編而未屬稿。

    從兄之逵字抱沖,亦邃于學,多藏宋元本書,為一一訂正之。

    刻列女傳以傳。

     當是時,孫星衍、胡克家、秦恩複、黃丕烈、吳鼒、張敦仁等,并深于校雠之學;莫不推重,延之刻書。

    為孫刻宋本《說文》、《古文苑》、《廣律義疏》。

    為胡刻《文選》、元本《通鑒》。

    為秦刻《揚子法言》,駱賓王、呂衡州兩集。

    為黃刻《國語》、《國策》。

    為吳刻《晏子》、《韓非子》。

    為張刻撫州本《禮記》,嚴州單疏本《儀禮》。

    每一書競,綜其所正定者作考異或作校勘記于後。

     又頗服膺宋儒《語錄》,摘其切近者,成《遁翁苦口》一卷。

    平居博覽,鹹能識之無遺。

    每論議滔滔不竭,而是非所在,持之甚力,靡所瞻狥。

    家故貧,賴為人校刻博糈以食。

    雖往來多公卿,卒未嘗有以自潤。

    晚得痹疾,卧床五年,年七十卒。

     自撰《思适齋集》十八卷,自作記曰:"顧子貧,齋非所能有也;即身之所寓而思寓焉,而'思适'之名亦寓焉。

    當其坐齋中,陳書積幾,居停氏之所藏,同志之所借,以及敝箧之所有,參互鈎稽以緻其思,思其孰為不校之誤,孰為誤于校也。

    思而不得,困于心,衡于慮,皇皇然如索其所失而杳乎無睹。

    人恒笑其不自适,而非不适也,乃所以求其适也。

    思而得之,豁然如啟幽室而日月之;舉世之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