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學人列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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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莫有适于此也。

    "可征其用力勤至雲。

     ○顧櫰三 顧櫰三,字秋碧,江蘇江甯人。

     少孤貧,母以十指課之讀,弗給,或丐食于鄰焉,用是讀益苦。

    稍長,以敏捷稱,才名滿江南北。

    嘗一日中為長幅骈俪文三四首,洋洋數千言,華贍工整。

    至制舉文,一日更毋慮八九首。

    補歲貢生。

    治經通訓诂,尤擅長于史學。

    以司馬氏、範氏書恒不志藝文,說者每引為憾,乃竭十數年之力,旁搜博采,成《補後漢書藝文志》三十一卷,分二十九類,既逐條疏其出處,而如《詩》小序、《書》古文,鄭、賈、服諸儒所撰著之荦荦大者,辨證加詳,凡群書佚文有可考見,亦複輯載無遺。

    末附《經學師承》及《明習谶緯》兩門,較《儒林傳》所載尤多倍蓰,迥非錢、侯、姚等《補志》所能望其項背。

    清河王氏獲手稿,亟排印于《小方壺齋叢書》。

    别有《補五代史藝文志》,僅一卷,且考釋無多,或非其定本也。

    其他著述甚衆。

    子聯鏕避亂走淮上,依丁柘塘,全稿為所剽竊,取出者止十一二。

    王氏複刊其輯通俗文佚文一卷,《風俗通義佚文》一卷。

    而《然松閣賦抄詩抄》若幹卷,則收入《金陵叢書》。

    凄聲郁旨,恒冠絕一時侪輩雲。

     ○顧炎武 亭林初名绛,國變後改名炎武,字曰甯人,學者稱為亭林先生。

    江蘇昆山人。

    生明萬曆四十一年,卒清康熙二十一年,年七十(1613-1682)。

     他是一位世家子弟--江南有名的富戶。

    他承祖父命出繼堂叔為子。

    他的母親王氏,十六歲未婚守節,撫育他成人。

    他相貌醜怪,瞳子中白而邊黑,性情耿介,不諧于俗,唯與同裡歸玄恭(莊)為友,時有歸奇顧怪之目(歸玄恭,明亡後屢次起義,晚年築土室于叢冢間,與妻偕隐,自署門聯雲:"妻太聰明夫太怪,人何寥落鬼何多。

    ") 他少年便留心經世之學,最喜歡抄書。

    遍覽二十一史,明代十二朝實錄,天下圖經,前輩文編說部,以至公移邸抄之類,有關于民生利害者,分類錄出,旁推互證。

    著《天下郡國利病書》,未成而國難作。

    清師下江南,亭林糾合同志起義兵守吳江。

    失敗後,他的朋友死了好幾位,他幸而逃脫。

     他母親自從昆山城破之日起絕粒二十六日而死,遺命不許他事滿洲。

    他本來是一位血性男子,受了母親這場最後熱烈激刺的教訓,越發把全生涯的方向決定了。

    (《亭林餘集》裡有一篇《王碩人行狀》,讀之便可知亭林受母親影響之程度)他初時隻把母親淺殡,立意要等北京恢複,崇祯帝奉安後,才舉行葬禮。

    過了兩年,覺得這種希望很渺茫,勉強把母先葬,然而這一段隐痛,永久藏在他心坎中,終身不能忘卻。

    他後來棄家遠遊,到老不肯過一天安逸日子,就是為此。

     他葬母之後,隆武帝(唐王)在福建,遙授他職方司主事。

    他本要奔赴行在,但因為道路阻隔,去不成。

    他看定了東南的悍将惰卒,不足集事,且民氣柔脆,地利亦不宜于進取,于是決計北遊,想通觀形勢,陰結豪傑,以圖光複。

    曾五谒孝陵(明太祖陵,在南京),六谒思陵(明懷宗陵,在直隸昌平)。

    其時他的家早已破了,但他善于理财,故一生羁旅,曾無困乏。

    每到一地,他為有注意價值者,便在那裡墾田,墾好了,交給門生或朋友經營,他又往别處去。

    江北之淮安,山東之章丘,山西雁門之北、五台之東,都有他墾田遺迹。

    可見他絕對的不是一位書呆子,他所提倡窮經緻用之學,并非紙上空談。

    若論他生平志事,本來不是求田問舍的人。

    原有的家産尚且棄而不顧,他到處經營這些事業,弄些錢做什麼用處?我們試想一想。

    他下半世的生涯,大半消磨在旅行中。

    他旅行,照例用兩匹馬換着騎,兩匹騾馱帶應用書籍。

    到一險要地方,便找些老兵退卒,問長問短,倘若和平日所聞不合,便就近到茶房裡打開書對勘。

    到晚年,乃定居陝西之華陰,他說:"秦人慕經學,重處士,持清議,實他邦所少,而華陰绾毂關河之口,雖足不出戶,而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

    一旦有警,入山守險,不過十裡之遙。

    若志在四方,則一出關門,亦有建瓴之勢"。

    可見他即住居一地,亦非漫無意義。

    他雖南人:下半世卻全送在北方,到死也不肯回家,他本是性情極厚、守禮極嚴的君子。

    他父母墳墓,忍着幾十年不祭掃。

    夫人死了,也隻臨風一哭。

    為何舉動反常到如此田地?這個啞迷,隻好讓天下萬世有心人胡猜罷了。

     他北遊以前,曾有家中世仆,受裡豪唆使,告他"通海"。

    當時與魯王、唐王通者,謂之通海。

    他親自把那仆人抓住投下海去!因此鬧了場大官司,幾乎送命。

    康熙三年,他在京,山東忽然鬧什麼文字獄,牽連到他。

    他立刻親到濟南對簿,入獄半年。

    這是他一生經過的險難。

     康熙十六年開博學鴻儒科,都中闊人,相争要羅緻他。

    他令他的門生宣言:"刀繩具在,無速我死"。

    次年開明史館,總裁葉方藹又要特薦他。

    他給葉信說:"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

    若必相逼,則以身殉之矣。

    "清廷諸人,因此再不敢惹他。

     他的外甥徐乾學、徐元文,少時由他撫養提拔。

    後來他們做了闊官,要迎養他南歸,他無論如何都不肯。

    他生平制行極嚴。

    有一次徐乾學兄弟請他吃飯,入坐不久,便起還寓。

    乾學等請終席張燈送歸,他作色道:"世間唯有淫奔、納賄二者皆于夜行之,豈有正人君子而夜行者乎?"其方正類如此。

     先生講求經世之學,究心一代掌故,考制度得失,生民利害,與前史旁推互證,而折其中于六經。

    遊曆所至,以騾馬載書自随,凡西北阨塞,東南海陬,必呼老兵退卒詢其曲折,與平日所聞不合,即發書檢勘。

    或徑行平原大野無足措意,則馬上默誦諸經注疏,偶有遺忘,即又發書熟讀之。

    放所撰《天下郡國利病書》百二十卷,取二十一史,十三朝實錄,天下圖經,旁逮文編說部公移邸抄之類,凡有關于國計民生者随錄之,斟酌損益,不空言泥古,務質之今日所可行,垂二十年始就。

    其别有一編曰《肇域志》,則考索利病之馀合圖經而成者。

    今偶獲傳本,書計百卷,密行細字,所自謂"本行不盡,則注之旁;旁又不盡,則又别為備錄"者也。

    惜雖造端宏大,而《郡國》僅具長編,頗疏義例;《肇域》又未遑删定,以成一家之言。

     先生精于音韻之學,據遺經以正六朝唐人之失,據唐人以正來人之失,著《音學五書》:一、《音論》三卷,分十五篇,皆引據古人之說以相證驗,持論精博。

    惟入聲變亂舊法,後來音韻學者,愈闡愈密,或出其所論之外。

    要其發明古義,則陳第後屹為正宗;二、《詩本音》十卷,主陳第詩無葉韻說,不與吳棫《補音》争,而亦全不用棫例;列本證旁證二條,明古音原作是讀,非由遷就,故曰本音。

    舉南宋來随意葉讀之謬,至是廓清。

    三、《易音》三卷,以其音與詩音異,又或往往不韻,乃不如詩音之确,且有附會;然考核精當處,于古音不無有裨。

    四、《唐韻正》二十卷,以古音正唐韻之訛,逐字以求古吉,當移出者移出之,當移入者移入之。

    視他家謬執今韻言古音,但知有字之當入,而不知當出,以至今古糾牽,不可究诘;其體例特為明晰。

    五、《古音表》二卷,分十部--一東、冬、鐘、江;二支、脂、之、微、齊、佳、皆、灰、咍;三魚、虞、模、侯;四真、諄、文、殷、元、魂、痕、寒、桓、删、山、先、仙;五蕭、宵、肴、豪、幽;六歌、戈、麻;七陽、唐;八耕、清、青;九蒸、登;十侵、覃、淡、鹽、添、鹹、銜、嚴--凡以平為部首三聲随之。

    其移入與割并之部附見其中。

    考以古法,多相吻合。

    另《韻補表》一卷,于古音葉讀之舛誤,今韻葉讀之乖方,各為别注,得失自見。

     先生兼嗜金石,當其足迹所經,荒山頹址,遇有古碑遺迹,必披蓁菅,拭斑藓讀之,手錄其要以歸。

    著《求古錄》一卷,《金石文字記》六卷,《石經考》一卷,每有歐、趙、洪、王所不及者。

     先生生平精詣之書,無過《日知錄》三十二卷。

    于經義、史學、官方、吏治、财賦、典禮、輿地、藝文之屬,一一疏通其源流,考正其謬誤,最有補于學術世道。

    自序雲:"愚自少讀書,有所得辄記之,其有不合,時複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則遂削之。

    "其去取謹慎、空諸依傍如此。

    晚益笃志經學,居華陰時有求文者,告之曰:"文不關于經術政理之大者不足為也。

    韓文公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碑》《張中丞傳叙》,而一切谀墓之文不作,豈不誠山鬥乎。

    "排斥王派理學最力,謂"經學即理學也。

    自有舍經學以言理學者,而邪說以起。

    "乃本朱子之說,參之以黃東發回抄,所以歸咎于上蔡、橫渠、象山者甚峻,作《下學指南》一卷。

    凡請講學者,亦謝絕之。

    在關中對人曰:"諸君,關學之馀也。

    橫渠藍田之教,以禮為先。

    孔子嘗言'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而劉康公亦雲'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

    然則君子為學,告禮何由?近來講學之師,專以聚徒立幟為心,而其教不肅,方将賦茅鸱之不暇,何問其馀哉!"其宗旨所存,具見于與友人論學書雲; "所謂聖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學于文',曰'行已有恥'。

    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國家,營學之事也;自于臣弟友以至出入往來辭受取與之間,皆有恥之事也。

    士而不失言恥,則為無本之人;非好古多聞,則為空虛之學。

    以無本之人,而講空虛之學,吾見其日從事于聖人,而去之彌遠也!" 康熙庚申,其妻殁于家,寄詩挽之而已。

    次歲,卒于華陰,年六十九。

    無子,自立從子衍生為後。

    門人奉喪歸葬昆山。

    所撰著除上述外,尚有《顧氏譜系考》一卷,《菰中随筆》三卷,《救文格論》一卷,《雜錄》一卷,《亭林文集》六卷,《詩集》五卷,《馀集》一卷。

    高弟子吳江潘耒收其遺書,序而傳之。

     其做學問的方法,第一要看他搜集資料何等精勤。

    亭林是絕頂聰明人,諒來誰也要承認。

    但他做工夫卻再笨沒有了。

    他從小受祖父之教,說"著書不如抄書"。

    (《文集》卷二《抄書自序》)他畢生學問,都從抄書入手;換一方面看,也可說他"以抄書為著書"。

    如《天下郡國利病書》、《肇域志》全屬抄撮未經厘定者。

    (《天下郡國利病書》自序雲:曆覽二十一史,以及天下郡縣志書,一代名公文集,及章卷文冊之類,有得即錄,其成四十餘帙。

    《肇域志》自序雲:先取《一統志》,後取各省府州縣志,後取二十一史,參互書中,凡閱書一千餘部。

    本行不盡,則注之旁行;旁行不盡,則别為一集,曰備錄。

    )若《日知錄》,實他生平最得意之作。

    我們試留心細讀,則發表他自己見解者,其實不過十之二三,抄錄别人的話最少居十之七八。

    故可以說他主要的工作,在抄而不在著。

     雖說抄書,卻絕非如"文抄公"那樣為抄而抄,實際上是寓創新于抄書之中。

    有人問他《日知錄》又成幾卷,他答道: 嘗謂今人纂輯之書,正如今人之鑄錢。

    古人采銅于山,今人則買舊錢名之曰廢銅以充鑄而已。

    所鑄之錢既已粗惡,而又将古人傳世之寶舂剉碎散,不存于後,豈不兩失之乎?承問《日知錄》又成幾卷,蓋期之以廢銅。

    而某自别來一載,早夜誦讀,反複尋究,僅得十餘條,然庶幾采山之銅也。

    (《文集》卷四《與人書十》。

    ) 你說《日知錄》這樣的書容易做嗎?他一年工夫才做得十幾條。

    我們根據這種事實,可以知道,不獨著書難,即抄也不容易了。

    須知凡用客觀方法研究學問的人,最要緊是先徹底了解一事件之真相,然後下判斷。

    能否得真相,全視所憑藉之資料如何。

    資料,從量的方面看,要求豐備;從質的方面看,要求确實。

    所以資料之搜羅和别擇,實占全工作十分之七八。

    明白這個意思,便可以懂得亭林所謂采山之銅與銅之分别何如。

    他這段話對于治學方法之如何重要,也可以領會了。

     亭林的《日知錄》,後人多拿來比黃東發的《黃氏日抄》和王厚齋的《困學紀聞》。

    從表面看來,體例象是差不多,細按他的内容,卻有大不同處。

    東發、厚齋之書,多半是單詞片義的随手劄記。

    《日知錄》不然,每一條大率皆合數條或數十條之随手劄記而始能成,非經過一番"長編"工夫,決不能得有定稿。

    試觀卷九宗室、藩鎮、宦官各條;卷十蘇松二府田賦之重條,卷十一黃金、銀、銅各條,卷十二财用、俸祿、官樹各條,卷二十八押字、邸報、酒禁、賭博各條,卷二十九騎、驿、海師、少林僧兵、徙戎各條,卷三十古今神柯條,卷三十一長城條,則他每撰成一條,事前要多少準備工夫,可以想見。

    所以每年僅能成十數條,即為此。

    不然,《日知錄》每條短者數十字,最長亦不過一二千字,何至旬月才得一條呢?不但此也,《日知錄》各條多相銜接,含有意義。

    例如卷十三周末風俗、秦紀會稽山刻石、兩漢風俗、正始、宋世風俗、清議、名教、廉恥、流品、重厚、耿介、鄉願之十二條,實前後照應,共明一義,剪裁組織,煞費苦心。

    其他各卷各條,類此者也不少。

    所以,如果拿閻百詩的《潛丘劄記》和《黃氏日抄》《困學紀聞》相比,還有點像。

    顧亭林的《日知錄》,卻與他們都不像。

    他們的随手劄記,性質屬于原料或粗制品,最多可以比綿紗或紡線。

    亭林精心結撰的《日知錄》,确是一種精制品,是篝燈底下纖纖女手親織出來的布。

    亭林作品的價值全在此。

    後來王伯申(王引之)的《經傳釋詞》、《經義述聞》、陳蘭甫的《東塾讀書記》都是模仿這種工作。

    這種工作正是科學研究之第一步,無論做何種學問都該用他。

     亭林對于著述家的道德問題,極為注意。

    他說:"凡作書者莫病乎其以前人之書改竄為自作也"。

    (《文集》卷二《抄書自序》)又說:"晉以下人,則有以他人之書而竊為己作者,郭象《莊子注》,何法盛《晉中興書》之類是也。

    若有明一代之人,其所著書,無非竊盜而已。

    "《日知錄》卷十八《竊書》條)又說:"今代之人,但有薄行而無隽才,不能通作者之義,其盜竊所成之書,必不如元本,名為'鈍賊'何辭?"(同上)他論著述的品格,謂"必古人所未及就,後世之所必不可無者,而後為之"。

    (《日知錄》卷十九《著書之難條)他做《日知錄》成書後常常勘改,"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則削之"(《日知錄?自序》)然則雖自己所發明而與前人暗合者尚且不屑存,何況剽竊!學者必須有此志氣,才配說創造哩。

    自亭林極力提倡此義,遂成為清代學者重要之信條。

    "偷書賊"不複能存立于學者社會中,于學風所關非細。

     大學者有必要之态度二:一曰精慎,二曰虛心。

    亭林著作最能表現這種精神。

    他說:"著述之家,最不利乎以未定之書傳之于人。

    "(《文集》卷四《與潘次耕書》)又說:"古人書如司馬溫公《資治通鑒》、馬貴與《文獻通考》,皆以一生精力為之......後人之書,愈多而愈舛漏,愈速而愈不傳。

    所以然者,視成書太易而急于求名也。

    "(《日知錄》卷十九《著書之難》條)潘次耕請刻《日知錄》,他說要再待十年。

    其初刻《日知錄?自序》雲:"舊刻此八卷,曆今六七年。

    老而益進,始悔向日學之不博,見之不卓。

    ......漸次增改,......而猶未敢自以為定。

    ......蓋天下之理無窮,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達。

    故昔日之所得,不足以為矜;後日之所成,不容以自限。

    "(《文集》卷二) 亭林說:"人之為學,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自小,少也;自大,亦少也。

    "(《日知錄》卷七《自視然》條)他的《日知錄》,閻百詩駁正若幹條,他一見便欣然采納。

    (見趙執信所作閻墓志)他的《音學五書》,經張力臣改正一二百處。

    (見《文集》卷四《與潘次耕書》)他說:"時人之言,亦不敢沒君子之謙也,然後可以進于學。

    "(《日知錄》卷二十《述古》條)。

    這種态度,真永遠可為學者模範了。

     亭林的奢述,若論專精完整,自然比不上後人。

    若論方面之多,氣象規模之大,則乾嘉諸老,恐無人能出其右。

    要而論之,清代許多學術,都由亭林發其端,而後人衍其緒。

     此外著述,尚有《五經同異》三卷,《左傳杜解補正》三卷,此外《九經誤字》一卷,《五經考》一卷,《求古錄》一卷,《韻補正》一卷,《二十一史年表》十卷,《曆代宅京記》二十卷,《十九陵圖志》六卷,《萬歲山考》一卷,《昌平山水記》二卷,《岱嶽記》八卷,《北平古今記》十卷,《建康古今記》十卷,《營平二州史事》六卷,《官田始未考》一卷,《京東考古錄》一卷,《顧氏譜系考》一卷,《谲觚》一卷,《茀錄》十五卷,《明季實錄》一卷,《聖安皇地本紀》二卷,《救文格論》、《詩律蒙告》、《下學指南》各一卷,《當務書》六卷,《菰中随筆》三卷,《文集》六卷,《詩集》五卷。

    其書或存或佚今不具注。

    但觀其目,可以見其影響于後此學術界者如何矣。

    要之,亭林在清學界之特别位置,一在開學風,排斥理氣性命之玄談,專從客觀方面研察事務條理。

    二曰開治學方法,如勤搜資料,綜合研究,如參驗耳日聞見以求實證,如力戒雷同剿說。

    如虛心改訂不護前失之類皆是。

    三曰開學術門類,如參證經訓史迹,如講求音韻,如說述地理,如研精金石之類皆是。

    獨有生平最注意的經世緻用之學,後來因政治環境所壓迫,竟沒有傳人。

    他的精神,一直到晚清才漸漸複活。

    至于他的感化力所以能曆久常新者,不徒在其學術之淵粹,而尤在其人格之崇峻。

     ○顧祖禹 顧祖禹(1631--1692),字景範,無錫人。

     父柔謙,字剛中,精于史學,著《山居贅論》一書。

    先生少承家學,不事帖括,經史皆能背誦如流。

    為人沈敏有大略,廉介樸厚,不求名于時。

    好遠遊,足迹遍天下,無所遇,歸而閉戶著《讀史方輿紀要》。

    首輿圖,次曆代州域形勢,次直隸十三省封域山川險要,次川渎異同,以天文分野終焉,全書共一百三十卷。

    凡職方廣輿諸書,承訛襲謬,皆一一駁正,悉據正史考訂折衷之。

    于山川形勢險要,古今用兵戰守攻取成敗得失之迹,皆有論證。

    雖荒僻幽仄之地,皆如目見而身履之。

    其論之最精者,謂:"天下之形勢,視乎建都;故邊與腹無定所,有在此為要害,而彼為散地,在彼為散地,而此為要害者。

    "又謂:"有根本之地,有起事之地。

    立本着必審天下之勢,而起事常不擇地。

    "先生為此書,年二十九始屬稿,五十乃成,無一日中辍。

    自言:"舟車所經,必覽城郭,按山川,稽裡道,問關津,以及商旅之子,征戍之夫,或與從容談論,考核異同。

    "用力可謂勤矣!故讀其書可以不出戶牖而周知天下之形勝。

    為地理之學者莫之或先焉。

    魏叔子稱其"深思遠識在語言文字之外",推為數千年絕無僅有之書,非虛譽也。

    鹹豐時粵寇入吳之道,先生書已先言之,可不謂卓識哉! ○桂馥 桂馥(1736--1805),字冬卉,号未谷,山東曲阜人。

     先世籍貴溪,明初以從征功世襲尼山衛百戶,因家焉。

    少嗜學,于書無所不讀,尤究心小學金石,工篆隸。

    乾隆戊子,用優行靈成均,得交翁閣學方綱,相與考訂,所造益精。

    已而教習期滿,補長山訓導。

    病後生多空疏,與曆城周永年置借書園,藏書萬卷,并祠漢經師其中,貧士好學者辄貸與之。

    已酉,舉于鄉。

    越明歲,成進士,時年五十餘矣。

    尋授雲南永平縣知縣。

    永平故為滇邊邑,卧閣以治,境宇帖然,政簡刑清,遂得以暇自理經生業。

     嘗謂:"士不通經,不足緻用。

    訓诂不明,不足以通經。

    "乃自諸生至通籍,四十年間,日取許氏《說文》與諸經之義相疏證,成《說文義證》五十卷。

    輾轉推通,征引赅博,前之段若膺,後之王菉友,差相鼎足,均為許氏功臣。

    又繪祭酒以下,連二徐、張有吾、邱衍之屬,作《說文統系圖》。

    因題其室曰"十二篆師精舍",蓋畢生精力鹹萃于是。

     他著有《劄璞》十卷,考據亦詳贍明确,不讓錢竹汀之《養新錄》。

    複有《缪篆分韻》五卷,《晚學集》八卷,《詩集》四卷。

    兼娴刻印,世人比諸文三橋;然特末技,未足為先生重也。

    年七十,卒于官。

     ○桂文燦 桂文燦,字子白,廣東南海人。

     道光二十九年舉人,揀選知縣。

    同治中,獻所著《經著叢書》,旋奉谕雲:"所呈諸書,考證箋注,均尚詳明。

    《群經補證》一編,于近儒諸經說多所糾正,荟萃衆家,确有依據,具見潛心研究之功。

    "叢書為;《易大義補》一卷,《禹貢川澤考》二卷,《毛詩釋地》六卷,《詩箋禮注異義考》一卷,《周禮今釋》六卷,《三疾評》三卷,《論語皇疏考證》十卷,《學經集證》四卷,《孝經集解》一卷,《孟子趙注考證》一卷,《群經補證》六卷,共十一卷。

    尋複應诏陳言,其荦荦大者"曰嚴甄别以清仕途,曰設幕職以重考成,曰分二途以勵科甲,曰裁孱弱以節糜費,曰鑄銀錢以資利用。

    載諸朝報,天下傳誦,并多見之施行。

    光緒九年,選授湖北鄖縣知縣。

    履任後,無幕客,無家人,事無大小,皆躬親之,以積勞卒于官。

     嶺南自嘉、道中阮文達設學海堂,經學日興,人才彬彬輩出,而其後承學之士喜立門戶。

    尊朱者輕鄭,尊鄭者薄朱,馴緻有失本意。

    獨文燦追述阮公遺言,謂:"周公尚文,範之以禮;尼山論道,教之以孝。

    苟博文而不能約禮,明辨而不能笃行,非聖人之學也。

    鄭君、朱子皆大儒,其行同,其學亦同。

    "因著《朱子述鄭錄》二卷,與《毛詩傳假借考》一卷,《毛詩鄭讀考》一卷,《詩古今文注》二卷,《毛詩釋地》六卷,《周禮通釋》六卷,《春秋左傳集注》一卷,《春秋列國疆域考》一卷,圖一卷,《重輯江氏論語集解》二卷,《四書集注箋》四卷,《經學輯要》一卷,《經學博采錄》十二卷,《群經輿地表》一卷,《說文部首句讀》一卷,《子思子集解》一卷,《弟子職解诂》一卷,《四海記》一卷,《海國表》一卷,《海防要覽》二卷,《掌故紀聞》二卷,《牧令刍言》二卷,《疑獄紀聞》一卷,《周髀算經考》一卷,奏疏四卷,《潛心堂文集》十二卷,稿均藏于家。

    又嘗與修《廣東圖說》九十二卷,論者謂其所著書精湛處陳蘭甫或不逮雲。

     ○杭世駿 杭世駿(1696--1773),字大宗,别字堇甫,浙江仁和人。

     少負異才,于學無所不貫。

    所藏書,擁榻積幾,不下數萬卷,沉潛其中,目睇手纂,幾忘晨夕。

    舉雍正甲辰鄉試。

    受聘為福建同考官。

    乾隆元年,召試鴻詞,授編修。

    校勘武英殿《十三經》《二十四史》,纂修《三禮義疏》。

    先生博聞強記,口如懸河。

    時方苞負重名,先生獨侃侃與辨,方遜避之。

    有先達以經學相質,一覽曰:"某說見某書某集,拾唾何為?"學子有請益者,問其所業,以一經對,則以經诘之;複以一史對,則以史诘之,皆窮。

    乃曰;"某于西晉末十六國事差能詳耳。

    "先生曰:"汝知是時有慕容垂乎?垂長若幹尺?得年幾何?"其人慚沮去。

    以此頗叢忌嫉。

    改禦史,條上四事,下吏議,尋放還。

    然高宗仍納其言。

     罷歸,壯門奉母,自号秦亭老民。

    偕裡中耆舊及方外友結南屏詩社。

    後迎駕湖上,賜複原官。

    卒年八十馀。

     先生性簡傲通脫,不事修飾;雖同輩時或遭其睥睨。

    然自謂;"吾經學不如吳東壁,史學不如全榭山,詩學不如厲樊榭。

    "則又謙退如此。

    然先生之學,實于史為精。

    既為《諸史然疑》、《史記考異》、《兩漢書疏證》、《三國志補注》、《晉書補傳贊》、《北史搴稂》諸書;晚年更思補纂《金史》。

    至特構"補史亭",成書幾百馀卷。

     先生兼通禮學,有請複漢儒盧植從祀議。

    又議;當制服可以立師道,厲澆季。

    朋友不制服,防不肖者貢媚權勢,賢者結怨流俗。

    時論皆以為治。

    在館閣嘗自《永樂大典》抄輯宋元來諸儒禮記說數百卷,以續宋衛正叔書。

    惟所著除《道古堂文集》四十八卷、《詩集》二十六卷外,僅《石經考異》二卷,《諸史然疑》一卷,《兩漢蒙拾》二卷,《晉書補傳贊》一卷,《文選課虛》四卷,《續方言》二卷,《榕城詩話》三卷,《三國志補注》六卷,《質疑》二卷,《詞科掌錄》若幹卷,均刊行。

    《續禮記集說》若幹卷,近始付梓于浙局。

    《金史補》殘存五卷,藏江南圖書館。

    馀着《史漢北齊疏證》暨《曆代藝文志》、《兩浙經籍志》、《續經籍考》等遺稿,均不可得矣。

     ○郝懿行 郝懿行(1757--1825),字恂九,号蘭臯,山東栖霞人。

     嘉度己未進士,官戶部主事。

    為人恂默謙退,呐若不出口;惟談論經義,則喋喋忘倦。

    所居四壁蕭然,處之晏如。

    浮沉郎署二十年,官情極淡,惟一肆力于著述。

    所著有《爾雅義疏》十九卷,用力最久,稿凡數易,垂殁而後成。

    謂:"邵氏《正義》于聲音訓诂之原尚多壅閡,故鮮發明。

    "乃不憚繁詞以闡發"字借聲轉"之義;且草木蟲魚多出實驗,遂夐非邵氏所可及。

    其說《春秋》,主張經文直書其事,褒貶自見,非聖人意為增減,成《說略》十二卷、《春秋比》二卷。

    于《易》,有《易說》十二卷;于《書》,有《書說》二卷、《圖書輯要》一卷;于《詩》,有《詩說》二卷,《詩經拾遺》二卷;于《禮》,有《鄭氏禮記箋》四十九卷。

    又以《竹書紀年》《山海經》傳習者稀,每為後人羼亂,為援引各籍,正名辨物,訂其訛謬,作《山海經箋疏》十八卷、《竹書紀年校正》十四卷。

    又嘗正《荀子》楊注之誤,作《補注》二卷。

    乙未,養疴,辍《爾雅》業,别覽晉宋史書,成《晉宋書故》一卷,補《宋書刑法食貨二志》一卷,刺取《宋書》瑣語若幹卷,雜抄晉文若幹卷。

    田居時,咨詢野老,靜觀物态,作《燕子春秋》、《蜂衙小記》各一卷。

    而《紀海錯》一卷,尤足補證《禹貢疏》。

    其餘《證俗文》十九卷,《曬書堂詩文集》十七卷,筆記八卷。

    道光乙酉卒于官。

     妻王氏名圓照,字瑞玉,亦博涉經史。

    先生卒後,輯其遺書,以求彰顯于世。

    并撰《詩問》七卷,《列女傳補注》,《列仙傳校正》。

    是不可無傳,故附著焉。

     ○何秋濤 何秋濤,字願船,福建光澤人。

     兒時能舉天下府廳州縣名,數其四境所至。

    道光癸卯舉于鄉,逾年成進士,授刑部主事。

    益廣交遊,博覽傳記,學乃大進。

    著《律心》一書,上自《呂刑》,下至當代律文,貫串一編。

    壽陽祁相國見而奇之。

    惜稿本為人所竊,竟不獲傳。

     時京師言宋學者:倭文瑞公,曾文正公,何文貞公,吳侍郎廷棟,邵員外懿辰,丁正中彥俦;言漢學者:何編修紹基,張州判穆,苗貢生夔,及鄉人陳禦史慶镛;言古文者:梅郎中曾亮,朱禦史琦,王都禦拯,馮按察志炘。

    君專漢學,而日處諸公間,未嘗以門戶标異。

    其于經史百家之詞,事物之理,考證鈎析,務窮其原委,而要歸于實用。

    刑部奉敕撰《律例根源》,亦多君所手定。

    陳禦史壇嘗得匿名書,法當毀,疑以質君,謂"軍國重計宜上聞",援引故事,陳據之入告。

    凡通識類如此。

     尤精輿地之學。

    以俄羅斯地居北徼,與我邊卡相近,著錄家雖事纂輯,未有專書;乃始為《彙編》六卷,繼複增加《詳考》,本欽定諸書及正史為據,旁采圖理琛而下,以逮西洋艾儒略、南懷仁輩各家論述,正其舛訛,去其荒謬,首列《聖訓禦書》十二卷,次《聖武述略》六卷,次《考》二十四卷,《傳》六卷,《紀事》四卷,次《考辨》合二十卷,次《表》七卷,末為《圖說》一卷,總八十卷。

    尚書陳孕恩代為進呈,文宗覽之,許為學有根柢,賜名《朔方備乘》。

    俞懋勤展行走。

    未見以憂去。

    鹹豐庚申,外寇入京師,書旋散亡。

    君亦窮困不自聊,客死于保定蓮池書院,年三十九。

    子芳■〈禾來〉赉殘搞谒李文忠公,文忠屬畿輔志局為之理董校刊。

     其馀著《蒙古遊牧記補注》四卷,《周書王會篇箋釋》三卷,《一镫精會甲部槁》八卷,《校正元太祖親征錄》一卷,均先後刊行。

    尚有《篆隸源流》、《詩文集》若幹卷。

     ○何焯 何焯(1661-1722),字屺瞻,号茶仙,江蘇長洲人。

    先世曾以"義門"旌,學者稱義門先生。

     孤介好學,初忤錢謙益、方苞,再忤徐乾學。

    主翁叔元家,翁受要人嗾劾湯斌,先生與絕交,即日移裝去。

     康熙二十四年,充拔貢生。

    四十一年,聖祖南巡,李光地薦其博雅,遂召試,命直南書房。

    明年,賜舉人。

    試禮部,下第。

    複賜進土,選庶吉士,仍直南書房。

    尋命侍讀皇八子允禩貝勒府,兼武英殿纂修。

    然忌者滋多,散館置下等,當黜,特诏留館肄業。

    越十年,乃授編修。

     五十四年,駕在熱河,有構蜚語以聞者,诏下獄;盡收其書,聖祖覽之無怨望語,又得其辭吳縣令饋金劄,即赦之,留校書。

     六十一年病,诏賜醫藥,六月卒,年六十二。

     先生精幹校書,所蓄數萬卷;又多見宋元舊本,點勘訛脫,分别丹黃,藏書得何氏校本,以為至寶。

    所校定《兩漢書》《三國志》,考證尤精核。

    世宗在潛邸,亦以《困學紀聞》屬先生箋疏。

    乾隆五十年,方苞奏取其書付國子監,為新刊本所取正。

    先生凡有評識,必洞徹其表裡,通核其時勢,無一語無根據。

    每讀書論世,辄思為用天下之具,故精審絕倫若此。

    書得晉唐人法,聖祖嘗命書《四書章句集注》作锓闆。

    所著《道古齋識小錄》,多删取題識,為之最詳慎。

    系獄時,門人某妄意中有忌諱語,投諸火。

    或謂為所乾沒雲。

    邑子蔣維鈞刻其《讀書記》五十八卷,行于世。

    先生事親孝謹,推财産于兄弟。

    門人有才而貧者,恒飲食于其家而教之,著錄四百餘人,多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