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和嚴實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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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所及是以他們的兵力所及為限的。

    無論宋人與蒙古是不是因為争取三京發生了矛盾,蒙古在滅了西夏、女真以後,他們的眼光已經著落到南宋。

    在南宋這個廣大的區域裏,他們的眼光,正和金宣宗一樣,首先著落在四川。

    為什麽首先著落在四川呢?他們認定四川距離南宋的政治中心杭州最遠,南宋鞭長莫及,因此無論金或蒙古,都想把兵力滲透到四川。

    到四川的道路有兩條,溯江直上這條路因為水流湍急,山高灘險,不算在内。

    一條是由鄧州向西,穿過巴山山嶺;一條是由盩厔而南,穿過秦嶺。

    這兩條路都是崎嶇險阻、艱苦萬分的,不過在統治者看來,成功者是天子的神威,艱苦者是老百姓(尤其是不甚愛惜的漢人)的酸辛,是不值得計較的。

    因此到1251年蒙哥皇帝即位以後,就決定了進攻四川的策略。

    時代在前進了。

    南宋方面,無形中也發動了全民抗戰的形勢。

    這和當日吳玠、吳璘抗戰女真的情形完全不同,而是大大地邁進了一大截。

    吳玠兄弟守四川的時候,當女真人進攻,準備接戰的時候,將軍們常把綢帛堆成幾座小山,然後召集軍隊,指明戰鼓發動以後,軍士們奮勇進攻,勝利的隨即計功分發綢帛。

    吳氏兄弟守住四川,主要是靠當面發獎解決的。

    但是那是對付女真的侵略者,事情簡單得多。

    現在要面對蒙古人和被蒙古人指揮的漢人,情況是完全兩樣了。

    蒙古人是百戰百勝的,被蒙古人指揮的漢人也是不勝不能住手的,這次的戰争便是生死之戰,是有我無敵、有敵無我的戰争。

    仗是要打的,而且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的。

    這個問題提到餘玠面前,而且是不能迴避的。

    餘玠準備盡力,但是急切之間,想不到應付的辦法。

     從寶慶三年(1227)到淳祐二年(1242)十六年間,南宋臨安方面是知道四川西路的危急的。

    最初的時候,女真還在,南宋和女真的關係是不可能調和的,而女真人的每一次的失敗都促進他們向四川進兵,以避免和蒙古的正面戰争。

    這件事幸而因為金哀宗沒有兩面作戰的勇氣,因而是避免了。

    及至1234年,蔡州覆滅,宋人和蒙古發動了奪取三京的戰争以後,宋蒙之間的戰事已經開幕了。

    那時好問的目光放遠一點,他也許可以看到四川西部的戰事,可惜他的眼界限於山東、河北、山西、河南一帶,因此他雖然不止一次地由秀容出來,竟沒有看到川西的特種戰事,更談不到蒙哥皇帝的死於四川釣魚臺下、元世祖和宋人訂立的十二年互不侵犯的條約,以及南宋的轉弱為強,一直戰到最後,甚至在全國失敗以後還曾發動過萬人的大起義。

    歷史是不斷向前的,誰能有這樣的長壽,披覽這幅無窮無盡的畫卷呢?要是以尺寸的眼光作出不切實際的結論,總難免發生錯誤的認識,作出不切實際的結論的。

     四川西部的戰争以及當時的人民和戰士們軍民同心一德,終于打敗了敵人,保全了自己,我們無法在這裏寫了。

    最後的決戰是在合州釣魚臺下面作出結論的。

    蒙哥皇帝把釣魚臺團團圍住,封鎖了四邊的出路,準備把宋人困死在山中。

    山裏都鑿通了,滿倉滿庫的糧食,他們并不愁到這一著,且待把敵人打退了再考慮。

    兩邊都下定了必死的決心,打仗隻當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最後是蒙哥皇帝死了,解決了這一次的戰争。

    蒙哥皇帝在蒙古定國號曰元以後,稱為憲宗。

    據元人的記載,憲宗是病死的,但是據漢人的記載,是被射死的。

    憲宗死後,由他的同母弟忽必烈即位,後人稱為元世祖。

    蒙哥死的時候,遺山已經去世,他當然不知道;但是蒙哥進攻四川之初,餘玠領導宋人頑強抵抗的情況,倘使遺山的眼光放得遠一些,能看到一星半點,那麽如他在《中州集》所稱的“亡宋”、“故宋”、“宋末”這一類的不留餘地的語詞,是可以更慎重一些。

     蒙古窩闊台(後稱太宗)七年(1235),命張柔等七萬戶率兵南下,進攻南宋。

    這一次遺山有《九日讀書山用陶詩“露淒暄風息,氣清天曠明”為韻十首》,其中有雲: 行帳適南下,居人跼庭戶。

    城中望青山,一水不易渡。

    今朝川塗靜,偶得展衰步。

    蕩如脫囚拘,廣莫開四顧。

    半生無根著,筋力疲世故,大似丁令威,歸來歎墟墓。

    鄉閭喪亂久,觸目異平素。

    枌榆雖尚存,歲晏多霜露。

    [2] 十月二十日雪中過石嶺關 老天黯慘入平蕪,朔吹崩奔萬竅呼。

    雪意旋妝行路景,詩家新有入關圖。

    地爐圍坐慚田父,絮帽衝寒怨僕夫。

    故國煙花重回首,蜀橙山麝記金壺。

     事實上十月下旬非出遊之時,由秀容至東平,亦非出遊之地;嚴實已死,忠濟年不過三十餘,亦未必是同遊之人;幕中諸人,更無遺山同遊之士,而冒寒出行,雪滿行裝,遺山必作此行,當有難言之隱。

    世亂多故,可以想見。

    遺山入元,盡多歌頌之詞,而言及女真,不無悵然之感。

    古人雲“詩言志”,讀者以此推之,其志或可以想像得之耳。

     次年蒙古主窩闊台死,由皇後乃馬真執政。

    當然,在中國史上,這樣的事是不多的,武則天執政是有的,隨即改國號為周,實際等於改朝換代,和乃馬真的執政還是有區别的。

    關於這裏的情況,舊時代的史家一般是置之不論的。

    有《與嚴大用萬戶書》,這是告别的,看來好問和嚴大用關係并不深刻,和他對嚴實是有所不同的。

    嚴實是起事之人,對於好問這樣的大名士,一邊要審慎,一邊也很推重,這樣的手法,嚴大用是未必理解的。

     從太原向北,用不到好久,他就看到秀容,首先是外家南寺: 外家南寺 鬱鬱秋梧動晚煙,一庭風露覺秋偏。

    眼中高岸移深谷,愁裏殘陽更亂蟬。

    去國衣冠有今日,外家梨栗記當年。

    白頭來往人間遍,依舊僧窗借榻眠。

    [3] 雁門道中書所見 金城留旬浹,兀兀醉歌舞。

    出門覽民風,慘慘愁肺腑。

    去年夏秋旱,七月黍穗吐。

    一昔營幕來,天明但平土。

    調度急星火,逋負迫捶楚。

    網羅方高懸,樂國果何所!食禾有百螣,擇肉非一虎。

    呼天天不聞,感諷復何補。

    單衣者誰子,販糴就南府。

    傾身營一飽,豈樂遠服賈!盤盤雁門道,雪澗深以阻。

    半嶺逢驅車,人牛一何苦。

     好問的詩,到這樣的一首,真是可謂絶唱了。

    一般論者都推重他的七律,一些也不錯,因為他的律詩,不獨音節蒼涼悲壯,而且帶著史詩的意境,把金代的政治、軍事,一一都提出,在史詩裏算是最有地位的。

    但是還有缺陷,因為他沒有提出自己最高的意境,好像在那裏説出一些悲痛,但是他還是有所偏重。

    他訴説了金朝的悲哀,而忘去了金朝正是把漢人踹在腳下的朝代。

    他們是悲哀的,但是還有一大片腳下石,他們受到壓迫,但是壓迫卻通過物理的規律,最後仍傳到腳下石。

    可是在這首詩裏,腳下石固然還在那裏,但是沒有了中間階層。

    “食禾有百螣,擇肉非一虎”,到處都是螣蛇,都是老虎,那怎麽辦呢?對天號呼,天是聽不到的;作詩諷刺,一點寒氣也趕不了(泰興話,猶言一點用也沒有)。

    好問的晚年,確實是看到一些現實了。

     1242年,蒙古太宗死。

    七月間,乃馬真皇後稱制。

    是年家居。

     感興 倚梯從昔望煙霄,七葉何人竟珥貂。

    道路常教車歷鹿,功名惟有鬢飄蕭。

    勤如韓子初無補,晚似馮公豈見招?五十三年等閑裏,一窗風葉雨瀟瀟。

     留月軒 丈室何所有,琴一書數冊。

    花竹結四鄰,繁陰散芳澤。

    閑門無車馬,明月即佳客。

    三人成邂逅,又復得驩伯。

    驩伯屬我歌,蟾兔為動色。

    商聲隱金石,桂樹風索索。

    乾坤月與我,光滅即生魄。

    元精貫當中,寧有天壤隔。

    卯君尚奚待,言論累數百,多談令人厭,坐睡驚墮幘。

    一笑雞未鳴,虛窗自生白。

     送王亞夫舉家歸許昌 一日兩食藜藿葵,三冬一褐骭與齊。

    監河貸粟困欲死,望望江水湔塵泥。

    故書一束手自攜,汴兒跳梁翠女啼。

    出門疾走勿反顧,正恐五鬼從之西。

    馬中豈是無龍媒,世人徒知牝牡黃與驪。

    隻知黃金絡頭亦不惡,誰謂茅索能相羈。

    天公醉著百不問,汝偶而偶奇而奇。

    前途兀兀黑於漆,昨日把笏今扶犁。

    乃知世間倚伏不可料,井底容有青雲梯。

    春風兩淮多鼓鼙,軍中少年舞荒雞。

    因君南望一大笑,落日澹澹青山低。

     這裏“春風兩淮”一句指出宋、蒙雙方正在準備戰争或是已經發動戰争。

    本來蒙古和宋兩方面從争奪三京以來,發動大戰是不可免的,蒙古的軍隊是戰争的軍隊,沒有戰争就沒有蒙古。

    宋人的軍隊也是戰争的軍隊,沒有戰争宋也就不復成其為宋。

    是不是蒙古和宋之間還有和平的可能?沒有,因為在十三世紀,儘管宋人已經開始、甚至發展了海上的貿易,宋人和南洋諸國間已經有了文化的交往,但是蒙古人也開始同中亞細亞,甚至更西的國家有了交往,隻不過這種交往是以“三百年來涵養出”的“楚楚兒郎小小娘”,“卻將沙漠換牛羊”為内容的,這個交往是滅絶人性的交往。

    所以為了争取生存、争取種類的繁衍,隻有戰鬥。

    這兩個民族之間是不是有過合作的?有過的,是在對於女真人的戰争中。

    待到女真族已經滅去之後,宋人纔明白自己隻作了蒙古族的幫兇,女真政權滅去以後,接下來自己要和蒙古族直接作戰。

    戰争是生和死的鬥争,是死咋不退的鬥争,也許暫時停一停,喘一口氣,待到喘氣一定,那時還是死鬥,直到一邊打死,不能再行還手為止。

    從那時到現在,六百五十年過去了,人類要聰明得多了,世間還大得很,有你活的場面,也有我活的場面,用不到打個死去活來。

    好問這首詩的結尾是“春風兩淮多鼓鼙,軍中少年舞荒雞。

    因君南望一大笑,落日澹澹青山低”。

    大笑的是什麽?可能意義還很複雜。

     次年是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