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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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金人便可以直入四川盆地,對於民族的命運必然要造成極大的危害。

     可是現在情形變了,鳳翔失去了,蒙古的大軍便可以長驅向東,取高屋建瓴之勢,不但長安受到威懾,連潼關也不可保。

    金哀宗的帝國便可能限制在黃河以南、鄧州以東、光州以北、徐蚌以西的這一個小小的範圍之内,還要供養百萬以上的大軍和這一支大軍的坐而待哺的家屬。

    有什麽辦法呢?哀宗不是一個昏憒之主,但是即是遇到一個才能十倍的君主,對於當時的局勢,也會感到無能為力了。

     在這段愁雲四起、家國阽危的日子裏,好問的詩更精進了,感情愈深厚,音節愈高亢,在舊時代的詩人裏,幾乎取得獨步的地位。

     與張杜飲原注:即仲經、仲良。

     故人寥落曉天星,異縣相逢覺眼明。

    世事且休論向日,酒尊聊喜似承平。

    山公倒載群兒笑,焦遂高談四座驚。

    轟醉春風一千日,愁城從此不能兵。

     秋夕 小簟涼多睡思清,一窗風雨送秋聲。

    頻年但覺貂裘敝,萬古何曾馬角生。

    寄食且依嚴尹幕,附書誰往鄧州城。

    澆愁欲問東家酒,恨殺寒雞不肯鳴。

     (注:舊注謂嚴尹指東平行省嚴實。

    今按遺山入京後,家屬即離鄧州,不應在汴州城破後仍在鄧州,緻勞嚴實之省問。

    嚴尹當指嚴武,用杜甫典。

    ) 夢歸 憔悴南冠一楚囚,歸心江漢日東流。

    青山歷歷鄉國夢,黃葉瀟瀟風雨秋。

    貧裏有詩工作祟,亂來無淚可供愁。

    殘年兄弟相逢在,隨分齏鹽萬事休。

     白屋 白屋寒多愛夕曛,靜中歸思益紛紛。

    長門誰買千金賦,祖道虛陳五鬼文。

    地盡更無錐可置,竈閑唯覺井長勤。

    明年準擬萊蕪住,寄謝東鄰範史雲。

     鳳翔已經失去了,軍事的要求更急,這就是説軍糧的要求更急,一切都是十萬火急,可是當時的情況,除去了現在河南一省,其他更無可以誅求之地;即以河南一省而論,黃河北岸,已經成為戰區,隻剩了南岸。

    當然南岸還是有不少的可耕之地,但是這裏照樣有猛安、謀克這批從東北來的老爺們,他們自己的口份田不種,還要取給於當地的人民;老爺們是不種田的,可是不能不吃飯。

    除了老爺,還有兵爺,兵爺更不能不吃飯,也更無暇種田。

    金朝的老爺、兵爺,連帶他們的妻室子女,都要由人民供養,半個略大一些的河南省,要養這麽多的有手不種田、有口要吃飯的人,人民還有生存的餘地麽?這是當時的事實。

     好問有《宛丘歎》一首,委婉地提出人民的呼籲: 秦陽陂頭人跡絶,荻花茫茫白於雪。

    當年萬家河朔來,盡出牛頭入租帖。

    蒼髯長官錯料事,下考大笑陽城拙。

    至今三老背腫青,死為逋懸出膏血。

    君不見劉君宰葉海内稱,飢摩寒拊哀孤惸。

    碑前千人萬人泣,父老夢見如平生。

    冰霜紈褲渠有策,如我碌碌當何成。

    荒田滿眼人得耕,詔書已復三年征。

    早晚林間見雞犬,一犁春雨麥青青。

     劉君是劉雲卿,曾為葉縣令。

    葉縣在河南還是生産比較好的地方,雲卿做官的時候,大兵未動,鳳翔未失,“早晚林間見雞犬,一犁春雨麥青青”,正見到雲卿撫字有方,還能贏得人民的信任,雖然談不上富庶,但是“一犁春雨麥青青”,見到人民還是抱著希望,準備好好地活下去的。

    人總是希望在有一綫希望的時候,好好地活下去。

    艱苦即使有些艱苦,但是活得下去總要活下去。

    “碑前千人萬人泣,父老夢見如平生”。

    人民總是好人民,隻要活得下去,真是萬人雨泣,感戴不盡。

    可是真到人民活不下去的時候,這個政治機構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必然也一步一步地走向存在不下去的道路了。

     好問在鄧州的時間長了,他在鄧州、鎮平、長壽這一帶也打了好幾次來回。

    這一年秋後離開鄧州,有詩一首: 出鄧州 本無奇骨負功名,取次誰教髀肉生。

    未到白頭能幾日,六年留滯鄧州城。

     本來他在這一年起復,遷南陽令,八月内召,擢尚書省令史,移家汴京。

    擢官入京,在封建時代,本來是一件美事,但是對於好問,這一年的入京,并不是一件好事,因為蒙古的大軍由漢中路東出,號稱直襲荊襄,戰事又在進一步地深入了。

    進襲荊襄當然是一種謡傳,因為蒙古的戰略是不容許這樣做的。

    後人對於蒙古,往往有一些無知的看法,總以為蒙古會橫衝直撞、不顧一切的,其實蒙古有他的久經考驗的一定策略,在沒有打下金人以前,決不會到荊襄開闢第二戰場,促使金、宋的聯合,以緻有妨日後的道路。

    相反,另一個可能是會有的,由蒙古、南宋聯合作戰,促使金人的崩潰。

    原因不止一個:(一)宋、金是世仇,而且事關祖宗的流放而死,所以即在平時,宋人對金沒有一些好感;(二)宋的經濟力量恢復得異常迅速,這是在戰争中非常有力的力量;(三)宋的武力也在不斷好轉,彭義斌的直取正定,正見到宋人的實力,決不是可以輕估的。

    從這幾個方面看來,蒙古和宋人的作戰,在滅金以前是絶對不可能的。

    至於滅金以後,那時當然有一定的變化,但是在好問調進汴京以前是絶對沒有的。

     注: [1] 原稿此下誤抄《芳華怨》之後半,今據詩集重新補録。

    下節亦誤録“明日無花空折枝”,從王翌群整理本改用“生存”句。

     [2] 原稿此下雲:“好問不是一個忘情國家的蕩子,作《後芳華怨》一首。

    ”下録詩。

    後文又重録,今删此存後,因此詩以汴京破後千日作為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