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家作品論

關燈
看楚舞如楚何”,這個“楚舞”指項莊起舞聯系後來虞姬的起舞,虞姬的楚舞未終,聽到四面楚歌,項羽已趨向沒落了,這更有感慨。

    這說明寫世道人心之憂的詩與李賀的詩不同,從而說明李賀的詩沒有表達世道人心之憂。

     (八)論李賀詩的風格 牧之序昌谷詩,自“風樯陣馬”以至“牛鬼蛇神”數語,模寫長吉詩境,皆貼切無溢美之詞。

    若下文雲:“雲煙綿聯,不足為其态;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

    ”則徒事排比,非複實錄矣。

    長吉詞詭調激,色濃藻密,豈“迢迢”、“盎盎”、“明潔”之比。

    且按之先後,殊多矛盾。

    “雲煙綿聯”,則非“明潔”也;“風樯陣馬”、“鲸呿擲”,更非迢迢盎盎也。

    《閱微草堂筆記》謂“秋墳鬼唱鮑家詩”,當是指鮑照,照有《代蒿裡行》、《代挽歌》。

    亦見《四庫總目》卷一百五十。

    頗為知言。

    長吉于六代作家中,風格最近明遠,不特詩中說鬼已也。

    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稱明遠曰:“發唱驚挺,操調險急,雕藻淫豔”;锺嵘《詩品》論明遠曰:“俶詭靡嫚,骨節強,驅邁疾。

    ”與牧之“風樯陣馬、時色美女、牛鬼蛇神”諸喻,含意暗合,諒非偶然矣。

    (47—48頁) 這一則結合杜牧《李長吉歌詩序》來評李賀詩的風格。

    杜牧序對李賀詩的評論,錢先生認為有評得對的,即:“風樯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國陊(chǐ侈)殿,梗莽丘垅,不足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

    ”指出李賀詩的種種特色。

    其中最大的特色,是虛荒誕幻。

    按《文獻通考·經籍》稱:“宋景文諸公在館,嘗評唐人詩雲:‘太白仙才,長吉鬼才。

    ’”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引李賀詩句“秋墳鬼唱鮑家詩”,指鮑照詩。

    紀昀《四庫總目·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又如‘秋墳鬼唱鮑家詩’,因鮑照有《代蒿裡行》而生鬼唱,因鬼唱而生秋墳,非真有唱詩事也。

    ”這都說明李賀詩虛荒誕幻的特點。

    錢先生也指出李賀在六朝作家中最近鮑照,除了在詩中說鬼外,“操調險急,雕藻淫豔”也一樣。

    锺嵘《詩品》講鮑照的“俶詭”即奇異,“靡嫚”淫豔,“骨節強,驅邁疾”,即“風樯陣馬”,說明李賀詩的風格與鮑照相近,不過李賀詩顯得比鮑照更為怪誕,即用牛鬼蛇神來比。

     鮑照《代蒿裡行》:“同盡無貴賤,殊願有窮伸。

    馳波催永夜,零露逼短晨。

    結我幽山駕,去此滿堂親。

    ”又《代挽歌》:“埏門(墓門)隻複閉,白蟻相将來。

    生時芳蘭體,小蟲今為災。

    玄鬓無複根,枯髅依青苔。

    ”都是吊死者的歌,沒有寫到鬼唱。

    李賀的《秋來》:“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

    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

    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這首詩寫一見秋風,驚心時光的消逝,卻說成“桐風”,即梧桐“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絡緯啼寒素”即紡織娘(秋蟲)啼聲如促織。

    這樣寫顯得奇特。

    接下來講所作書無人觀賞,徒飽蠹魚腹。

    思念至此,回腸亦牽而直。

    不說腸斷而說腸直,亦顯奇特。

    王琦注:“不知幽風冷雨之中,乃有香魂愍吊作書之客,若秋墳之鬼,有唱鮑家詩者,我知其恨血入土,必不泯滅,曆千年之久,而化為碧玉者矣。

    ”從鮑照詩看,隻吊死者,沒有說秋墳鬼唱詩,這是李賀的忽發奇想,這個聯想,聯到鬼的香魂吊作書之客,聯到恨血千年化為碧玉。

    這樣的奇思幻想,又非鮑照所有了。

     錢先生又評杜牧序中的話有不恰當的。

    即講李賀詩的情态不同于雲煙綿聯,李賀詩的情思不同于水迢迢的綿遠,李賀詩的和煦,勝過春氣的盎然。

    李賀詩的格調,不同于秋天的明潔。

    李賀操調險急,不同于綿聯、綿遠的柔婉,李賀詩抒情凄苦,不同于春光的和煦,李賀詩設想奇怪,不同于明潔。

     錢先生稱李賀“若偶然諷喻,則又明白曉暢,如《馬詩》二十三絕,借題抒意,寄托顯明”。

    如“此馬非凡馬,房星本是星。

    向前敲瘦骨,猶是帶銅聲。

    ”後兩句指馬骨堅勁,有如銅鐵,故敲瘦骨作銅聲。

    比喻人的有骨格,非平庸的人。

    又如“赤兔無人用,當須呂布騎。

    吾聞果下馬,羁策任蠻兒”。

    果下馬高三尺,乘之可于果樹下行。

    王琦注:“此言奇俊之馬,非猛健之人不能駕馭。

    若其下乘,則蠻兒亦能驅使,以見逸材之士,必不受凡庸之籠絡,亦有然者。

    ”這類詩的用意比較明顯。

    但跟“煙雲綿聯”,“水之迢迢”,“春之盎盎”還是不同,跟“秋之明潔”也有差異。

    所以杜牧這幾句話用來指李賀詩不夠确切。

     (九)李賀詩以玉石作喻 戈蒂埃作詩文(62),好镂金刻玉。

    其談藝篇亦謂詩如寶石精镠,堅不受刃乃佳,故當時人有至寶丹之譏。

    近人論赫貝兒之歌詞(63)、愛倫坡之文(64)、波德萊爾之詩(65),各謂三子好取金石硬性物作比喻。

    竊以為求之吾國古作者,則長吉或其倫乎。

    如《李憑箜篌引》之“昆山玉碎鳳凰叫”,“石破天驚逗秋雨”;《殘絲曲》之“缥粉壺中沉琥珀”;《夢天》之“玉輪軋露濕團光”;《唐兒歌》之“頭玉硗硗眉刷翠”;《南園》之“曉月當簾挂玉弓”;《十二月樂詞》之“香汗沾寶粟”,“夜天如玉砌”;《秦王飲酒》之“羲和敲日玻璃聲”;《馬詩》之“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勉愛行》之“荒溝古水光如刀”;《春歸昌谷》之“誰揭玉盤,東方發紅照”;《江南弄》之“酒中倒卧南山綠,江上團團貼寒玉”;《北中寒》之“山瀑無聲玉虹寒”;《溪晚涼》之“玉煙青濕自如幢”;《将進酒》之“琥珀濃,小槽酒滴珍珠紅”等等。

    此外動字、形容字之有硬性者,如《箜篌引》之“空山凝雲頹不流”;《憶昌谷山居》之“掃斷馬蹄痕”;《劍子歌》之“隙月斜明刮露寒”;《雁門太守行》之“黑雲壓城城欲摧”,“塞上胭脂凝夜紫”,“霜重鼓寒聲不起”;《唐兒歌》之“一雙瞳人剪秋水”,《十二月樂詞》之“老景沈重無驚飛”,“缸花夜笑凝幽明”,“戰卻凝寒作君壽”,“白天碎碎堕窮芳”;《浩歌》之“神血未凝身問誰”;《走馬引》之“玉鋒堪截雲”;《馬詩》之“夜來霜壓棧,駿骨折西風”;《觱篥歌》之“直貫開花風”;《傷心行》之“古壁生凝塵”;《新筍》之“箨落長華削玉開”,“斫取清光寫楚詞”;《羅浮山人與葛篇》之“欲剪湘中一尺天”;《昌谷讀書》之“蟲響燈光薄”;《張丈宅病酒》之“軍吹壓蘆煙”《自昌谷到洛後門》之“淡色結晝天”;《夜飲朝眠曲》之“薄露壓花蕙蘭氣”;《硯歌》之“踏天磨刀割紫雲”;《梁台古意》之“芙蓉凝紅得秋色”;《神弦曲》之“桂風刷葉桂墜子”;《蘭香神女廟》之“膩頰凝花勻”;《贈陳商》?之“劈地插森秀”;《别皇甫湜》之“晚紫凝華天”;《惱公》寫女子分娩臨蓐之“腸攢非束竹,胘急似張弓(66),古時填渤澥,今日鑿崆峒”(67),尤奇而亵。

    皆變輕清者為凝重,使流易者具鋒铓,孟東野詠《秋月》曰:“老骨懼秋月,秋月刀劍棱”,又曰:“一尺月透戶,仡栗如劍飛”(68),以月比劍。

    長吉《劍子歌》則以劍比月。

    而其芒寒鋒銳,無乎不同。

    李仁卿《古今黈》卷八論司空表聖詩好用“韻”字(69)。

    表聖言詩主神韻,故其作詩賦物,每曰“酒韻”、“花韻”,所謂道一以貫者也。

    長吉之屢用“凝”字,亦正耐尋味。

    至其用“骨”字、“死”字、“寒”字、“冷”字句,多不勝舉,而作用适與“凝”字相通。

    若詠鬼諸什,幻情奇彩,前無古人,自楚辭《山鬼》、《招魂》以下,至乾嘉勝流題羅兩峰《鬼趣圖》之作(70),或極詭誕,或托嘲諷,而求若長吉之意境陰凄,悚人毛骨者,無聞焉爾。

    劉文成《二鬼》之篇(71),怪則是矣,鬼則未也。

    《神弦曲》所謂“山魅食時人森寒”,正可喻長吉自作詩境。

    如《南山田中行》、《蘇小小墓》、《感諷》第三首等,雖《死弄人》院本中短歌佳篇,何以過茲。

    (48—50頁) 這一則講李賀詩的另一特色,好用玉石等硬性物作比喻。

    如描狀彈箜篌的聲音,用“玉碎”“石破”來比。

    《殘絲曲》:“缥粉壺中沉琥珀。

    ”青白色壺中放着琥珀酒,把酒說成硬性的“琥珀”。

    《夢天》裡把月亮說成“玉輪”。

    《唐兒歌》講唐兒的頭骨隆起,說成“頭玉硗硗”。

    《南園》裡把如弓的曉月比作“玉弓”。

    《十二月樂詩》的《五月》裡把“香汗”比作堅硬的“寶粟”。

    《七月》裡把夜裡的天空比作“玉砌”。

    《秦王飲酒》裡“敲日玻璃聲”,把太陽比作堅硬的玻璃,敲它可以發聲。

    玻璃是光亮的,所以用來比太陽。

    《馬詩》裡敲瘦骨作銅聲,用銅來比瘦骨。

    《勉愛行》裡把水光比成刀光,用刀來比水。

    《春歸昌谷》裡把東方的紅日比作紅玉盤。

    《江南弄》裡把江上的一輪月比作“團團貼寒玉”。

    《北中寒》裡把山上瀑布比作“玉虹”。

    《溪晚涼》把煙稱作“玉煙”。

    《将進酒》的“琥珀濃”,把酒比作“琥珀”,把“酒滴”比作“珍珠”,這是用堅硬的東西比酒、比汗、比煙、比瀑布、比水、光等。

    他這樣用不像的東西來比,如用堅硬的東西比酒,酒是液體,怎麼用固體來比呢?他因酒作琥珀色,用琥珀比酒,取它的色相似。

    把“寶粟”比“香汗”,香汗出在女人身上,寶粟是如粟的珍寶,是女人身上的裝飾物,所以相比。

    把瀑布說成玉虹,因為遠望瀑布與虹有相似處,所以用虹來作比。

    用“珍珠紅”來比“酒滴”,因為酒滴顆圓像珍珠。

    總之,他運用這種奇特的比喻,總是就兩物中間有一點相似的來比。

    像用琥珀比酒,取其色;用珍珠比酒滴取其形。

    這樣來達到他用堅硬物來作比的目的。

     錢先生又指出李賀用動詞形容詞也帶硬性,像他描寫彈箜篌樂器的聲音:“空山凝雲頹不流”,這是從“響遏行雲”來的,李賀把它改為“凝雲”,像雲的凝結,帶有硬性,這是新創。

    《憶昌谷山居》:“掃斷馬蹄痕”,用“斷”字也帶硬性。

    《劍子歌》的“刮露寒”,用“刮”字,《雁門太守行》“黑雲壓城”的“壓”字,“霜重”的“重”字,《唐兒歌》“剪秋水”的“剪”字,《十二月樂詞》“老景沉重”的“沉重”字,“白天碎碎”的“碎碎”字,再像幾個“凝”字,又“截雲”的“截”字,“壓棧”的“壓”字,“折西風”的“折”字,“直貫”的“貫”字,“削玉開”的“削”字,“斫取清光”的“斫”字,“欲剪湖中一尺水”的“剪”字,“燈光薄”的“薄”字,都帶有硬性。

    在這裡,光隻有明暗,卻說成厚薄的薄,軍号隻有聲的高低,卻說成壓力輕重的重壓。

    這裡把光的明暗通于物體的厚薄,聲的高低通于力的輕重,含有通感的意味了。

    再像“淡色結晝天”的“結”字,“踏天磨刀割紫雲”的“踏”和“割”字,“桂風刷葉”的“刷”字,“劈地插森秀”的“劈”字,再像“腸攢”的“攢”字等,皆比較凝重。

    再用孟郊的詩來比。

    孟郊用“刀劍棱”來比秋月,好比用鐮刀來比一彎新月,把“月透戶”比作“劍飛”,月也指如鈎的新月,所以比作刀劍,李賀也以劍比月。

    李賀用硬性的字像“凝”字,好比司空圖喜歡講韻味,喜用韻字,有“酒韻”“花韻”等。

     錢先生又指出李賀善于寫鬼,寫出一種陰凄的意境,是他獨特的。

    如《神弦》:“呼星召鬼歆杯盤,山魅食時人森寒。

    ”召鬼來享受祭品,山鬼來吃時人感到森森寒氣,寫出氣氛來。

    再像《南山田中行》:“鬼燈如漆點松花”,鬼燈黑如漆,點綴在松花上,寫出陰凄的境界。

    《蘇小小墓》:“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冷翠燭指鬼火,有光無焰。

    《感諷》第三首:“漆炬迎新人,幽圹螢擾擾。

    ”漆炬,鬼燈。

    新人,新鬼。

    幽圹,墓穴。

    螢擾擾,鬼火聚散不定如螢火之擾擾。

    這些鬼詩都寫出陰冷凄涼的意境,使人毛骨悚然,是别的鬼詩所沒有的。

    這又寫出李賀寫鬼詩的特點,這跟有人稱他為鬼才當有關。

     (一○)李賀詩在飛動中含堅凝 夫鮑家之詩,“操調險急”。

    長吉化流易為凝重,何以又能險急。

    曰斯正長吉生面别開處也。

    其每分子之性質,皆凝重堅固;而全體之運動,又迅疾流轉。

    故分而視之,詞藻凝重;合而詠之,氣體飄動。

    此非昌黎之長江秋注,千裡一道也(72);亦非東坡之萬斛泉源,随地湧出也(73)。

    此如冰山之忽塌,沙漠之疾移,勢挾碎塊細石而直前,雖固體而具流性也。

    故其動詞如“石破天驚逗秋雨”、“老魚跳波瘦蛟舞”、“露腳斜飛濕寒兔”、“自言漢劍當飛去”、“苔色拂霜根”、“宮花拂面送行人”、“煙底蓦波乘一葉”、“光風轉蕙百馀裡”、“暖霧驅雲撲天地”、“霜花飛飛風草草”、“碎霜斜舞上羅幕”、“天河夜轉漂回星”、“夫人飛入瓊瑤台”、“東關酸風射眸子”、“直貫開花風”、“天上驅雲行”、“河轉曙蕭蕭”、“楊花撲帳春雲熱”、“七星貫斷姮娥死”、“飛香走紅滿天春”、“天河之水夜飛入”等,又屢言辘轳之“轉”。

    “轉”也、“飛”也、“撲”也、“蓦”也、“舞”也,皆飄疾字,至“逗”字、“貫”字、“射”字,又于迅速中含堅銳。

    長吉言物體多用“凝”字、“死”字,言物态則凝死忽變而為飛動。

    此若人手眼。

    其好用青白紫紅等顔色字,譬之繡鞶剪彩,尚是描畫皮毛,非命脈所在也。

    (50—51頁) 這一則寫李賀詩風格的特點,他像鮑照詩的“操調險急”,但不像鮑照詩的流易,變為凝重。

    凝重又能險急,錢先生把它比作如冰山之忽塌,沙漠之疾移。

    跟韓愈文如長江的一瀉千裡,蘇轼文如萬斛泉源随地湧出的都不同。

    錢先生舉出了不少例子,如《李憑箜篌引》,描寫李憑彈箜篌的聲音:“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弦動紫皇。

    女娲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妪,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這裡都在寫彈箜篌的聲音,“昆山玉碎”,狀聲音清脆;“鳳凰叫”,狀音變和緩;“芙蓉泣”,狀聲音慘凄;“香蘭笑”,狀聲音冶麗;“融冷光”,狀聲音和煦;“動紫皇”,狀聲音能感動天神;“石破”,狀聲音激越;魚跳蛟舞,言聲音能感動異類;吳質不眠聽到露濕寒兔,狀聲音的美妙,使人忘倦。

    以上各句,從多方面來描寫聲樂。

    就個别比喻說,“玉碎”“石破”的玉和石是堅硬的。

    “跳波”的“跳”,“蛟舞”的“舞”,“斜飛”的“飛”是飄逸的。

    這就是于飛動中含堅凝。

     再像《浩歌》:“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天神名)移海水。

    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鹹幾回死。

    青毛馬參差錢(指馬毛的花紋),嬌春楊柳含細煙。

    筝人勸我金屈卮(酒器),神血未凝(精神血脈不能凝聚長生)身問誰?”這裡講山海變移,不知經曆幾千萬年,人生是短促的。

    即使遊春飲酒,及時行樂,亦無多時。

    這裡“吹山”的“吹”,“移海”的“移”,是動作快的。

    “金屈卮”是硬物,“凝”是有硬性的詞,在飛動中含堅凝。

    說明李賀詩的一個特色。

     (一一)李賀詩的樸健疏爽 長吉詩如《仁和裡雜叙皇甫湜》、《感諷》五首之第一首,《贈陳商》等,樸健猶存本色,雅似杜韓。

    《開愁歌》亦為眉疎目爽之作。

    《苦晝短》奇而不澀,幾合太白、玉川為一手。

    《相勸酒》亦殆庶太白;然而異者,太白飄逸,此突兀也。

    《春歸昌谷》及《昌谷詩》,劇似昌黎五古整煉之作。

    《北中寒》可與韓孟《苦寒》兩作骖靳。

    昌谷出韓門,宜引此等詩為證;世人僅知舉《高軒過》,目論甚矣。

    況《高軒過》本事頗有疑窦哉。

    (58頁) 這一則講李賀詩也有樸健疏爽等作品,如《仁和裡雜叙皇甫湜》,仁和裡在洛陽,皇甫湜是韓愈的學生。

    詩說:“大人乞馬癯乃寒,宗人貸宅荒厥垣。

    橫庭鼠徑空土澀,出籬大棗垂珠殘。

    安定美人截黃绶,脫落纓裾暝朝酒。

    還家白筆未上頭,使我清聲落人後。

    枉辱稱知犯君眼,排引才升強斷。

    洛風送馬入長關,阖扇未開逢猰犬。

    ……”這首詩說:我向大人求馬,得到瘦的怕冷的;我向宗族裡借住宅,得到牆頭壞的。

    院子裡有老鼠跑的路,又穢塞,穿出籬笆的大棗隻是殘剩着。

    皇甫湜是安定人,所以稱他為安定美人,美人猶才人。

    他在做縣尉,用黃绶。

    他不看重官家禮服朝夜飲酒。

    當時七品官用白筆代簪,皇甫湜是九品官,所以白筆還未上頭,指他做小官,不能提拔自己。

    但他還是知己,想推引自己,好比用繩子引物,繩子斷了,不能引薦。

    想送自己進關到長安去,關門未開碰上狂犬,比有人毀謗自己。

    這首詩沒有奇怪的詞語,比較樸實。

    又《感諷五首》第一首:“合浦無明珠,龍洲無木奴。

    足知造化力,不給使君須。

    越婦未織作,吳蠶始蠕蠕。

    縣官騎馬來,獰色虬紫須。

    懷中一方闆,闆上數行書。

    不因使君怒,焉得詣爾廬。

    越婦拜縣官,桑芽今尚小。

    會待春日晏,絲車方擲掉。

    越婦通言語,小姑具黃粱。

    縣官踏餐去,簿吏複登堂。

    ”這首詩說,合浦是出明珠的,因太守貪,明珠沒有了。

    龍洲是出木奴的,木奴柑桔,因太守貪,木奴也沒有了。

    因太守貪,大自然不幫助他了。

    縣官拿了一方闆,闆上寫了太守的話,太守要縣官到鄉下來收絹綿。

    吳蠶還在蠕動,還沒有作繭,哪兒來絲可以織呢?縣官收不到絹綿,就吃了飯去,簿吏又來收絹綿了。

    這詩諷刺官吏催戶調的急迫,又要飽餐才去,寫小民的困苦。

    這首詩寫得樸實,像杜甫韓愈的詩。

    再像《開愁歌》:“秋風吹地百草幹,華容碧影生晚寒。

    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

    衣如飛鹑馬如狗,臨歧擊劍生銅吼。

    旗亭(酒樓)下馬解秋衣,請贳(賒)宜陽一壺酒。

    壺中喚天雲不開,白晝萬裡閑凄迷。

    主人勸我養心骨,莫受俗物相填豗(huī灰,填塞)。

    ”這首詩的意義比較明白。

    再像《晝苦短》要使太陽停下來不運行,有奇思幻想,用意也比較明白,幾乎合李白、盧仝為一手。

    李白、盧仝的詩也有奇思幻想的。

    再像《相勸酒》:“羲和騁六辔,晝夕不曾閑。

    彈烏崦嵫竹,抶馬蟠桃鞭。

    蓐收既斷翠柳,青帝又造紅蘭。

    堯舜至今萬萬歲,數子将為傾蓋間。

    青錢白璧買無端,丈夫快意方為歡……”這首詩說,羲和神駕着馬車載着太陽奔跑,晝夜不停。

    太陽中有三足烏,想用崦嵫山上的竹做彈弓,來彈射太陽中的三足烏。

    用蟠桃鞭來鞭打拉着太陽跑的馬。

    這是想叫太陽停下來,時光不消逝。

    但這辦不到,秋神蓐收既折斷翠柳,春神青帝又造出紅蘭,說明春秋四季還在推移。

    從堯舜到現在經曆了千萬年,從羲和、秋神、春神,到堯、舜,時間過得快像一會兒就過去。

    用青錢白璧買不回過去的時光,丈夫求快意隻有為歡作樂。

    這首詩的用意跟李白相似,如李白的《将進酒》:“……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李白這首詩講時光飛逝,應及時行樂。

    李賀詩的命意與李白相同,但李白詩寫得飄逸,李賀詩寫得突兀,風格不同。

     再像《春歸昌谷》:“束發方讀書,謀身苦不早。

    終軍未乘傳(像終軍沒有趁傳車到京城求官),顔子鬓先老(像顔回二十九歲發白)。

    天網信崇大,矯士常慅慅(朝廷像張開天網來收羅人才,但還有強直之士常勞苦,不被收用)。

    逸目骈甘華,羁心如荼蓼(縱目看去,甘美華彩之物并列于前,但羁旅者之心是苦的)。

    旱雲二三月,岑岫相颠倒(春天的旱雲像山那樣颠倒)。

    誰揭赪玉盤,東方發紅照(誰揭出紅玉盤,太陽從東方升起)。

    春熱張鶴蓋(天熱撐起車蓋),兔目官槐小(官路旁的槐樹葉子像兔目)。

    思焦面如病,嘗膽腸似絞(心焦似病,心苦似腸絞)。

    京國心爛漫(在京中人事紛擾),夜夢歸家少……”這首詩像韓愈五古整煉之作。

    再像《北中寒》:“一方黑照三方紫,黃河冰合魚龍死。

    三尺木皮斷文理,百石強車上河水。

    霜花草上大如錢,揮刀不入迷濛天。

    争海水飛淩喧,山瀑無聲玉虹懸。

    ”這是說北方的寒氣籠罩三方,黃河結冰。

    很厚的樹皮凍裂,百石重的車可以在河冰上走。

    草上的霜花像錢大,寒氣凝結揮刀不入。

    激蕩的海水成了冰塊發出撞擊聲,瀑布結冰成了玉虹。

    這首詩,跟韓愈、孟郊寫苦寒的詩可以并駕齊驅。

    韓愈《苦寒》:“四時各平分,一氣不可兼。

    隆冬奪春序,颛顼固不廉。

    太昊弛維綱,畏避但守謙,遂令黃泉下,萌芽夭勾尖,草木不複抽,百味失苦甜。

    兇飙攪宇宙,铓刃甚割砭。

    日月雖雲尊,不能活烏蟾。

    羲和送日出,恇怯頻窺觇……”這首詩說,春夏秋冬四時平分,氣候各異,一氣不能兼四季。

    冬天的寒氣奪了春天的氣候,冬神颛顼本不廉,因他奪了春氣。

    春天的神太昊放松了他的綱紀,害怕冬寒隻是退避,遂使地下草木的根不能發芽,植物中有苦味甜味的都失去了。

    寒風攪擾天地,像刀鋒割肌膚。

    日月雖說尊貴,日中的三足烏,月中的蟾蜍都被凍死,不能保護。

    羲和駕車送太陽出來,太陽也害怕寒威,頻頻偷看。

    再看孟郊《苦寒吟》:“天寒色青蒼,北風叫枯桑。

    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

    敲石不得火,壯陰奪正陽。

    苦調竟何言,凍吟成此章。

    ”看來孟郊的《苦寒吟》寫得比較簡單。

    韓愈的詩本來有奇崛的,這首《苦寒》寫得也比較奇崛。

    李賀的《北中寒》寫得更近韓愈。

    錢先生在前面曾指出,李賀詩無世道人心之憂,看他寫的《北中寒》并不關心人民,這就跟韓愈的《苦寒》不同了。

    韓愈《苦寒》說:“啾啾窗間雀,不知己微纖,舉頭仰天鳴,所願晷刻淹……其馀蠢動俦,俱死誰恩嫌。

    伊我稱最靈,不能汝覆苫。

    悲哀激憤歎,五藏難安恬。

    中宵倚牆立,淫淚何漸漸。

    天乎哀無辜,惠我下顧瞻。

    ”這是說,看到麻雀的凍餓,看到晷動昆蟲的凍死,感歎自己為萬物之靈,不能保護它們,内心難以安靜。

    “惠我下顧瞻”,是從《詩·桧風·匪風》:“顧瞻周道”來,即看大路上有凍餓的人民,這裡有關懷民生的含意。

    這就跟李賀沒有世道人心之憂不同了。

     (一二)李賀感流年而駐急景 細玩昌谷集,舍侘傺牢騷(74),時一抒洩而外,尚有一作意,屢見不鮮。

    其于光陰之速,年命之短,世變無涯,人生有盡,每感怆低徊,長言永歎。

    《天上謠》則曰:“東指羲和能走馬,海塵新生石山下。

    ”《浩歌》則曰:“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75)。

    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鹹幾回死(76)。

    ”《秦王飲酒》則曰:“劫灰飛盡古今平”,《古悠悠行》則曰:“白景歸西山,碧華上迢迢。

    今古何處盡,千歲随風飄。

    ”《過行宮》則曰:“垂簾幾度青春老,堪鎖千年白日長。

    ”《鑿井》則曰:“一日作千年,不須流下去。

    ”《日出行》則曰:“白日下昆侖,發光如舒絲。

    奈爾铄石,胡為銷人。

    羿彎弓屬矢,(77)那不中足,令久不得奔,讵教晨光夕昏。

    ”《拂舞歌詞》則曰:“東方日不破,天光無老時。

    ”《相勸酒》則曰:“羲和騁六辔,晝夕不曾閑。

    彈烏崦嵫竹,抶馬蟠桃鞭。

    ”《夢天》則曰:“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

    ”皆深有感于日月逾邁,滄桑改換,而人事之代謝不與焉。

    他人或以吊古興懷,遂爾及時行樂,長吉獨純從天運着眼,亦其出世法、遠人情之一端也。

    所謂“世短意常多”,“人生無百歲,常懷千歲憂”者非耶。

    李太白亦有《日出入行》,略謂:“人非元氣,安得與之久徘徊。

    草不謝榮于春風,木不怨落于秋天。

    魯陽何德,駐景揮戈(78)。

    逆道違天,矯誣實多。

    吾将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79)。

    ”自天運立言,不及人事興亡,與長吉差類。

    然乘化順時,視長吉之感流年而欲駐急景者,背道以趨。

    淮海變禽,吾生不化;洛溪流葛,逝者如斯(80)。

    千年倏忽之感,偏出于昙華朝露如長吉者。

    義山《夕陽樓》絕句雲:“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尤堪為危涕墜心者矣。

    (58—59頁) 這一則講李賀詩中所反映的一種思想,即有感于光陰之速,壽命之短,發出無窮感歎。

    如“東指羲和能走馬,海塵新生石山下”。

    即指羲和駕日東行快得像跑馬,時間過得快。

    自然界滄海變桑田,揚起塵土,說明變化之大,襯出人生的短促。

    再像“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指山海的變化,即滄海變桑田的意思。

    “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鹹幾回死”,指經曆了千百萬年,長壽的彭祖和神巫也要經過幾回死了,還是顯示人生的短促,即使是長壽的彭祖也一樣。

    又如“劫灰飛盡古今平”,佛家稱世間經曆大水大火大風之災,一切掃除,更立人生,稱為一劫。

    劫後的馀灰飛盡,災難不作,古今太平,這要經曆無數年歲,更顯出人壽的短促。

    又如“白景歸西山,碧華上迢迢。

    今古何處盡,千歲随風飄”。

    指日落西山,碧雲在天上,晝夜循環,無有盡時。

    以千歲之久,一如風飄的疾速。

    也指時間過得快,人生短促。

    以下所引的各種詩句,也都講時間的久遠,人生的短促。

     錢先生在這裡指出,有的人感到時光易逝,人生短促,“遂爾及時行樂”,李賀不這樣。

    他在《浩歌》裡說:“青毛馬參差錢,嬌春楊柳含細煙。

    筝人勸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問誰?”既然人生短促,正可騎馬遊春,飲酒作樂,但李賀卻認為精神血脈不能凝聚長生于世,及時行樂,亦無多時。

    他并不想及時行樂。

    李白也感歎人生的短促,但李白主張乘化順時,所謂乘化歸盡,一切順着自然。

    但李賀不同,是“感流年而欲駐急景”,感歎時光過速,想把它留住。

    如《苦晝短》:“我将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傳說羲和駕龍拉車載着太陽在天空循行,所以他要殺龍,殺了龍可以使車子停下未,時光不會飛逝,即“感流年而欲駐急景”。

     (一三)評司空圖《詩品》 (李商隐)《錦瑟》一篇借比興之絕妙好詞,究風騷之甚深密旨,而一唱三歎,遺音遠籁,亦吾國此體絕群超倫者也。

    司空表聖《詩品》,理不勝詞(81);藻采洵應接不暇,意旨多梗塞難通,隻宜視為佳詩,不求甚解而吟賞之。

    吾鄉顧蒹塘翰《拜石山房詩鈔》卷四有仿《詩品》之作(82),題雲:“餘仿司空表聖《詩品》二十四則,伯夔見而笑曰,此四言詩也。

    因登諸集中,以備一體。

    ”表聖原《品》,亦當作“四言詩”觀耳。

    道光時,金溪李元複撰《常談叢錄》(83),村學究猥陋之書,惟卷六《詩品》一條指摘表聖,令人刮目異視。

    有雲:“《詩品》原以體狀乎詩,而複以詩體狀乎所體狀者。

    是猶以鏡照人,複以鏡照鏡。

    ”即以《詩品》作詩觀,而謂用詩體談藝,詞意便欠親切也。

    “以鏡照鏡”之喻原出釋典(參觀《管錐篇》115頁)(84),道家襲之,如《化書·道化》第一雲(85):“以一鏡照形,以馀鏡照影,鏡鏡相照,影影相傳;是形也,與影無殊,是影也,與形無異。

    ”西方神秘家言設譬(86),有相近者。

    後世詩人評詩(87),亦每譏“以象拟象”、“以鏡照鏡”。

    李氏斯言,殊可節取;村塾老儒固未許抹摋也。

    吾國評論表聖《詩品》著作中似無征引李氏書者。

    (371—372頁) 這一則就李商隐《錦瑟》詩來評司空圖的《詩品》。

    錢先生認為,《錦瑟》“借比興之絕妙好詞,究風騷之甚深密旨”。

    錢先生在上引《錦瑟》賞析裡引杜甫、劉禹錫用玉琴比詩,錦瑟玉琴,殊堪連類。

    又如“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皆寓言假物,譬喻拟象,如飛蝶征莊生之逸興,啼鵑見望帝之沉哀,均義歸比興,無取直白。

    舉事宣心,故“托”;旨隐詞婉,故易“迷”。

    此即十八世紀以還,法國德國心理學常語所謂“形象思維”;以“蝶”與“鵑”等外物形象體示“夢”與“心”之哀曲情思。

    加上“滄海月明”“藍田日暖”,這即是借比興的絕妙好詞的具體說明。

     錢先生又講《錦瑟》“究風騷之甚深密旨”,見于朱鶴齡《箋注李義山詩集序》:“《離騷》托芳草以怨王孫,借美人以喻君子,遂為漢魏六朝樂府之祖。

    古人之不得志于君臣朋友者,往往寄遙情于婉娈,結深怨于蹇修(指媒人),以序其忠憤無聊纏綿宕往之緻。

    唐至太和以後,閹人暴橫,黨禍蔓延。

    義山阨塞當途,沉淪記室。

    其身危,則顯言不可而曲言之;其思苦,則莊語不可而謾語之。

    計莫若瑤台璚宇歌筵舞榭之間,言之可無罪,而聞之足以勸。

    其《梓州吟》雲:‘楚雨含情俱有托’,早已自下箋解矣。

    吾故曰:義山之詩,乃風人之緒言,屈宋之遺響,蓋得子美(杜甫)之深而交出之者也。

    ”這是講李商隐詩“究風騷之甚深密旨”。

    朱鶴齡的序主要是講李商隐的《無題》詩。

    李商隐的《無題》詩有兩種:一種标明《無題》,一種以詩的開頭兩字作标題,這首《錦瑟》就是,也是無題。

    不過《錦瑟》裡的“甚深密旨”含蓄在“望帝春心托杜鵑”及“滄海月明珠有淚”裡,寫得更為隐約。

     《錦瑟》詩就它的“借比興的絕妙好詞”說,錢先生指出“心之所思,情之所感,寓言假物,譬喻拟象”,用這種寫法來表達情思,含有“風騷之甚深密旨”,所以有“一唱三歎”的“遺音遠籁”,成為此體“絕倫超群”之作。

    這是因為它富有情思和“甚深密旨”,使人體味不盡。

    司空圖的《詩品》,也是“寓言假物,譬喻拟象”。

    他是用來論詩,說明二十四種詩品,此外别無情思和密旨,所以不能與李商隐的《無題》詩相比。

    錢先生指出《詩品》是四言詩,用詩體來談藝,好比以鏡照鏡。

    詩是反映生活的,好比鏡是照形的,鏡中所見是影。

    用鏡照鏡,照出來的影中的影,似不如照形的親切。

    詩是反映生活的,《詩品》是從詩中概括出來的,詩論結合具體的詩來論詩品,比較親切。

    離開具體的詩,用形象比喻來描繪詩品,不夠親切,不能與李商隐的詩用形象比喻來作詩的相比。

     (一四)論梅堯臣詩 (1) 梅詩于渾樸中時出苕秀(88)。

    《食河豚》詩發端雲:“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一時傳誦。

    竊以為不如《送歐陽秀才遊江西》起語雲:“客心如萌芽,忽與春風動。

    又随落花飛,去作江西夢”,《郭之美見過》起語雲:“春風無行迹,似與草木期;高低新萌芽,閉戶我未知”;《阻風秦淮》起語雲:“春風不獨開春木,能促浪花高于屋。

    ”此三“春風”,勝于“春洲、春岸”之句也。

    歐公《水谷夜行》稱梅詩有雲(89):“譬如妖韶女,老自有馀态”;都官自作“接花”五律亦有“姜女嫁寒婿,醜枝生極妍”一聯。

    醜枝生妍之意,都官似極喜之,《東溪》七律複雲:“野凫眠岸有閑意,老樹着花無醜枝。

    ”後來蕭千岩《詠梅》名句(90):“百千年藓着枯樹,一兩點花或作三兩點春。

    供老枝”;劉後村亟稱之(91),實取都官語意也。

    不知名氏《愛日齋叢抄》雲:“近時江湖詩選有可山林洪詩(92):‘湖邊楊柳色如金,幾日不來成綠陰。

    ’卻似宛陵:‘不上樓來今幾日,滿城多少柳絲黃”;又晁說之《客話》謂聖俞作試官日(93),登望有春色,題壁雲雲,歐公以為非聖俞不能。

    按《宋詩紀事》卷二十、卷七十三于《叢抄》《客話》均未采及(94)。

    按劉貢父《彭城集》卷十八《考試畢登铨樓》雲(95):“不上樓來知幾日,滿城無算柳梢黃”,蓋羼入。

    林可山詩全首未見,以所引二句決之,則是元人貢性之:“湧金門外柳垂金,三日不來成綠陰”一絕所本耳。

    都官《詠懷》雲:“風驅暴雨來,雷聲出雲背”,寫景已妙;然劉夢得《天台遇雨》雲:“疾行穿雨過,卻立視雲背”;樊宗師《蜀綿州越王樓詩序》雲:“日月昏曉,可窺其背”;尚在都官之前。

    至《青龍海上觀潮》:“百川倒蹙水欲立,不久卻回如鼻吸”,則立喻奇創,真能以六合八荒,縮之口耳四寸者。

    都官《初冬夜坐憶桐城山行》曰:“吾妻嘗有言:艱難壯時業;安慕終日閑,笑媚看婦靥”,尤如魏征之妩媚(96)。

    恽子居《大雲山房劄記》卷二謂《默記》載歐公為目眊瘦弱少年(97),而他書則育其豐腴,當是老少改觀;按他書不知所指,都官《永叔内翰見過》詩雲:“豐頰光皎皎”則言其豐。

    (167—168頁) 這一則講梅堯臣詩。

    錢先生在《宋詩選注·梅堯臣》裡稱他:“主張‘平淡’,在當時有極高的聲望,起極大的影響。

    ”這跟他起來糾正講究華麗詞藻的西昆體有關。

    錢先生提到他的《食河豚》詩發端,是極有名的《範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

    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

    ”歐陽修在《六一詩話》裡說:“河豚嘗生于春暮,群遊水上,食絮而肥。

    南人多與荻芽為羹,雲最美。

    故知詩者謂隻破題兩句,已道盡河豚好處。

    聖俞平生苦于吟詠,以閑遠古淡為意,故其構思極艱。

    此詩作于樽俎之間,筆力雄贍,頃刻而成,遂為絕唱。

    ”對這詩極為推重。

    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三說:“宛陵以河豚詩得名,然此詩亦自起處有神耳。

    ”錢先生又指出這詩的開頭,還不如另外幾首。

    因為這首詩的開頭講的“荻芽”和“楊花”,照歐陽修說,和河豚有關,并不觸及作者的情思。

    但像“客心如萌芽,忽與春風動。

    又随落花飛,去作江西夢。

    ”這裡的“春風”與“落花”,與作者的心情夢境相關,就富有情味了。

    再像“春風無行迹,似與草木期;高低新萌芽,閉戶我未知。

    ”在這個“春風”使“草木”“萌芽”中,含有春天使萬物萌生的意味。

    又如“春風不獨開春木,能促浪花高于屋”。

    這裡把春風拟人化,“能促浪花”含有阻止客人出行,有情味了。

    所以這些詩句,勝于“春洲”“春岸”之句了。

     錢先生又指出歐陽修稱梅詩:“譬如妖韶女,老自有馀态。

    ”指老女有風韻。

    這像梅詩的名句:“野凫眠岸有閑意,老樹着花無醜枝。

    ”胡仔《苕溪漁隐叢話後集》稱“聖俞詩工于平淡,自成一家”,引這兩句詩,稱:“似此等句,須細味之,方見其用意也。

    ”錢先生指出作者極喜這個意思,在詩裡反複講到。

    錢先生又提到梅詩“不上樓來今幾日,滿城多少柳絲黃”,混入劉攽的《彭城集》。

    《宋詩抄·宛陵詩抄》稱梅堯臣詩:“其初喜為清麗,閑肆平淡;久則涵演深遠,間亦琢剝,出以怪巧。

    ”指出梅詩有清麗平淡的,以上講的都是。

    又指出梅詩有出于怪巧的,錢先生在下面講到,如“雷聲出雲背”,“雲背”一辭已有劉夢得、樊宗師用之。

    但“百川”“卻回如鼻吸”的比喻确為奇創。

    又他寫他妻子說他“笑媚”,像唐太宗說魏征的妩媚,也屬奇巧。

    這樣顯出梅堯臣詩具有不同風格。

     (2) 貢奎詩雲(98):“詩還二百年來作,身死三千裡外官。

    知己若論歐永叔,退之猶自愧郊寒”;亦即為聖俞不平也。

    嘗試論之。

    二公交情之笃,名位之差,略似韓孟。

    若以詩言,歐公苦學昌黎,參以太白、香山,而聖俞之于東野,則未嘗句摹字拟也。

    集中明仿孟郊之作,數既甚少,格亦不類。

    哀逝惜殇,着語遂多似郊者。

    如“慈母眼中血,未幹同兩乳”;“雨落入地中,珠沉入海底。

    赴海可見珠,入地可見水。

    惟人歸泉下,萬古知已矣”;“慣呼猶口誤,似往頗心積”。

    “哀哉齊體人,魂氣今何征。

    曾不若隕箨,繞樹猶有聲。

    ”然取較東野《悼幼子》之“生氣散成風,枯骸化為地。

    負我十年恩,欠汝千行淚”;《杏殇》之“踏地恐土痛,損彼芳樹根。

    此誠天不知,剪棄我子孫”;則深摯大不侔。

    即孟雲卿哭殇子之《古挽歌》(99),視聖俞作亦為沉痛。

    聖俞他語,若《猛虎行》之“食人為我分,安得為不祥。

    而欲我無殺,奈何饑餒腸”。

    按《三國志·魏志·杜畿傳》裴注引範洗語:“既欲為虎,而惡食人肉,失所以為虎”,即梅詩“食人為分”之意。

    《古意》之“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等,亦雅近東野。

    斯類不過居全集十之一二。

    東野五古佳處,深語若平,巧語帶樸,新語入古,幽語含淡,而心思刻,筆墨圭棱,昌黎志墓所謂:“刿目心,鈎章棘句”者也。

    都官意境無此邃密,而氣格因較寬和,固未宜等類齊稱。

    其古體優于近體,五言尤勝七言;然質而每鈍,厚而多願,木強鄙拙,不必為諱。

    固不為詩中之“杜園賈誼”矣,“熱熟顔回”之譏(100),“鏖糟叔孫通”之诮(101),其能盡免乎。

    《次韻和師直晚步遍覽五壟川》雲:“臨水何妨坐,看雲忽滞人”,與摩诘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子美之“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欲相拟比。

    夫“臨水”、“看雲”,事歸閑适,而“何妨”、“忽滞”,心存計較;從容舒緩之“遲”一變而為笨重粘着之“滞”。

    此二句可移品宛陵詩境也。

    (166—167頁) 這一則是講梅堯臣的詩。

    歐陽修《梅聖俞詩集序》:“昔王文康公嘗見而歎曰:‘二百年無此作矣。

    ’”所以貢奎詩說:“詩還二百年來作。

    ”他是宣城(在安徽)人,官做到尚書屯田都官員外郎,死在汴京,所以說“身死三千裡外官”。

    堯臣死後,歐陽修作《梅聖俞詩集序》,稱贊他的詩。

    把歐陽修跟梅堯臣同韓愈跟孟郊比,孟郊更比梅堯臣清寒,所以說:“知己若論歐永叔,退之猶自愧郊寒。

    ”錢先生在這裡,把梅堯臣的詩跟孟郊比。

    “哀逝惜殇,著語遂多似郊者。

    ”指出梅的哀逝惜殇之作,有多似孟郊的。

     如梅的《書哀》:“天既喪我妻,又複喪我子。

    兩眼雖未枯,片心将欲死。

    雨落入地中,珠沉入海底,赴海可見珠,掘地可見水。

    惟人歸泉下,萬古知已矣。

    拊膺當問誰,憔悴鑒中鬼。

    ”又《戊子三月二十一日殇小女稱稱三首》:“生汝父母喜,死汝父母傷。

    我行豈有虧,汝命何不長!鴉雛春滿窠,蜂子夏滿房,毒螫與惡噪,所生遂飛揚。

    理固不可诘,泣淚向蒼蒼。

    ”“蓓蕾樹上花,瑩潔昔嬰女。

    春風不長久,吹落便歸土。

    嬌愛命亦然,蒼天不知苦。

    慈母眼中血,未幹同兩乳。

    ”“高廣五寸棺,埋此千歲恨。

    至愛割難斷,剛性剉以鈍。

    淚傷染衣斑,花惜落蒂嫩。

    天地既許生,生之何遽困。

    ”再看孟郊的《悼幼子》:“一閉黃蒿門,不聞白日事。

    生氣散成風,枯骸化為地。

    負我十年恩,欠爾千行淚。

    灑之北原上,不待秋風至。

    ”又《杏殇》并序;“杏殇,花乳也。

    霜剪而落,因悲昔嬰,故作是詩”,“凍手莫弄珠,弄珠珠易飛。

    驚霜莫剪春,剪春無光輝。

    零落小花乳,斓斑昔嬰衣,拾之不盈把,日暮空悲歸。

    ”“踏地恐土痛,損彼芳樹根。

    此誠天不知,剪棄我子孫。

    垂枝有千落,芳命無一存。

    誰謂生人家,春色不入門。

    ”從哀逝惜殇來看,梅的“慈母眼中血,未幹同兩乳”,是比較沉痛的。

    至于用“雨落”“珠沉”還可見,人死長已矣,這樣用比喻雖巧妙,沉痛反而不及。

    孟郊的詩,用花乳即花蕾來比小女,“零落小花乳”來比嬰孩的夭折。

    “芳樹根”來比嬰孩的父母。

    因此“踏地恐土痛,損彼芳樹根”,花乳的零落使芳樹根痛,也使芳樹根上的土痛,自然就“踏地恐土痛”了,這樣就寫得比較沉痛了。

     錢先生又指出梅詩的寫景句,如“臨水何妨坐,看雲忽滞人”。

    與王維《終南别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杜甫《江亭》:“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還是不一緻的。

    “行到水窮處”,指已經無路了,不妨“坐看雲起時”,表達了心情的閑适。

    “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指看到水的緩緩流動,雲的停着不飛,可以使心不奔競,意不飛馳。

    而梅詩的“臨水”、“看雲”,用“何妨”、“忽滞”兩字,跟王維、杜甫詩的情趣還是不同的。

     (一五)論黃庭堅詩 《桐江集》卷五引劉元輝《讀坡詩》雲(102):“詩不宗風雅,其詩未足多。

    氣如存笃厚,詞豈涉譏呵。

    饒舌空吾悔,吹毛奈汝何。

    為言同道者,未許學東坡。

    ”遺山薄江西派,而評東坡語則與江西派議論全同。

    遺山既謂坡詩不能近古而盡雅,故論山谷亦曰:“古雅難将子美親,精純全失義山真。

    論詩甯下涪翁拜,不作西江社裡人。

    ”山谷學杜,人所共知;山谷學義山,則朱少章弁《風月堂詩話》卷下始親切言之(103),所謂:“山谷以昆體工夫,到老杜渾成地步。

    ”少章《詩話》為羁金時所作;遺山敬事之王若虛《滹南遺老集》卷四十已引此語而駁之(104),謂昆體工夫與老杜境界,“如東食西宿,不可相兼”,足見朱書當時流傳北方。

    《中州集》卷十亦選有少章詩(105),《小傳》并曰:“有《風月堂詩話》行于世。

    ”則遺山作此絕時,意中必有少章語在;施注漫不之省,乃引後山學山谷語以注第三句。

    少章《詩話》以後,持此論者不乏。

    許《彥周詩話》以義山、山谷并舉(106),謂學二家,“可去淺易鄙陋之病”。

    《瀛奎律髓》卷廿一山谷《詠雪》七律批雲(107):“山谷之奇,有昆體之變,而不襲其組織。

    其巧者如作謎然,疏疏密密一聯,亦雪謎也”;《桐江集》卷四《跋許萬松詩》雲:“山谷詩本老杜,骨法有庾開府,有李玉溪,有元次山。

    (108)”即貶斥山谷如張戒,其《歲寒堂詩話》卷上論詩之“有邪思”者(109),亦舉山谷以繼義山,謂其“韻度矜持,冶容太甚”。

    (152—153頁) 這一則,主要論黃庭堅詩,講到對黃詩的一種評價。

    先從論蘇轼詩談起,引了方回在《桐江集》卷五裡引劉元輝的詩,這首詩批評蘇轼詩,涉于譏呵,吹毛求疵,不厚道,不要學蘇轼這種作風。

    再講元好問的《論詩三十首》:“金入洪爐不厭頻,精真那計受纖塵。

    蘇門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詩百态新。

    ”即認為蘇轼門下倘真有忠臣,豈肯讓蘇轼詩百态新呢?即認為蘇詩的“百态新”,“不能近古而盡雅”。

    所以元好問評黃庭堅詩:“古雅難将子美親,精純全失義山真”,即認為在古雅方面不像杜甫,在精純方面全失李商隐,這是不滿意黃庭堅詩的失去古雅精純。

    但又說:“論詩甯下涪翁拜,不作西江社裡人。

    ”論詩甯可向黃庭堅拜,即認為黃庭堅詩還可取,江西派詩更不如了。

    這裡認為黃庭堅詩跟杜甫、李商隐的詩不同。

    但錢先生在《宋詩選注·黃庭堅》篇裡說:“他是‘江西詩社宗派’的開創人,生前跟蘇轼齊名,死後給他的徒子法孫推崇為杜甫的繼承者。

    ”所以錢先生說:“山谷學杜,人所共知。

    ”錢先生又引朱弁說:“山谷以昆體工夫,到老杜渾成地步。

    ”又稱王若虛駁這話,認為昆體工夫與老杜境界不同,不可相兼。

    錢先生認為元好問“蘇門果有忠臣在”,含有批評朱弁的話的意思,即黃庭堅不能真正學習杜甫與李商隐,所以不能糾正蘇詩的不足處。

    因此認為施注引後山學山谷語來作注為不合。

    按施國祁注第三句說:“無己(陳後山)雲:魯直(黃庭堅)長于詩詞,秦(觀)晁(無咎)長于議論,文潛(張耒)雲:長公(蘇轼)波濤萬頃海,少公(蘇轍)峭拔千尋麓,黃君(庭堅)蕭蕭日下鶴,陳子(師道)峭峭霜中竹,秦(觀)文蒨麗舒桃李,晁(無咎)論峥嵘走珠玉。

    乃知人才各有所長,雖蘇門不能兼全也。

    ”這個注說蘇轼門下人各有各的長處,不能兼備蘇轼的各種長處。

    錢先生認為這個注不符合元好問詩的原意,元好問詩是批評蘇詩不能近古而盡雅,所以這個注全不對頭。

     錢先生又對朱弁講的“山谷以昆體工夫,到老杜渾成地步”的看法,認為也有持此論的。

    如許《彥周詩話》說:“作詩淺易鄙陋之氣不除,大可惡。

    客問何從去之,仆曰:‘熟讀唐李義山詩與本朝黃魯直詩而深思焉,則去也。

    ’”即把李商隐與黃庭堅相提并論,即“山谷以昆體工夫”的意思。

    又引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一黃庭堅《詠雪呈吳廣平公》:“春寒晴碧去飛雪,忽憶江清水見沙。

    夜聽疏疏還密密,曉看整整複斜斜。

    風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開頃刻花。

    政使盡情寒至骨,不妨桃李用年華。

    ”方回評:“山谷之奇,有昆體之變而不襲其組織。

    其巧者如作謎然。

    此一聯(夜聽一聯)亦雪謎也,學者未可遽非之。

    下一聯‘婆娑舞’、‘頃刻花’,則妙矣。

    ”這裡即認為“有昆體之變”,即用昆體工夫加以變化,即不點明雪,寫出疏疏密密的聲音,整整斜斜的下雪形态,即認為這樣寫為昆體工夫。

    方回又說:“山谷詩本老杜,骨法有庾開府,有李玉溪,有元次山。

    ”這裡說的骨法,即劉勰《文心雕龍·風骨》裡講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