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傷的行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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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貴漲幾倍,等大家散盡,車夫看看不得不等第二班車了,那他的價錢就會低讓一點,可以讓到比平時隻貴兩成三成的地步。

    況且從車站到湖濱,随便走那一條路,總要走半個鐘頭才能走到,你若急切的去叫車,那客氣一點的車夫,會索價一塊大洋,不客氣的或者竟會說兩塊三塊都不定的。

    所以夾在無錫的市民中間,上車站前頭的那塊荒地上去看一出猴犬兩明星合演的拿手好戲,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因為我在看把戲的中間就在擺布對車夫的戰略吓。

    殊不知這一次的作戰,我卻大大的失敗了。

     原來上行特别快車到站是正午十二點的光景,這一班車過後,則下行特快的到來要在下午的一點半過,車夫若送我到湖邊去呢,那下半日的他的買賣就沒有了,要不是有特别的好處,大家是不願意去的。

    況且時刻又來得不好,正是大家要去吃飯繳車的時候,所以等我從人叢中擠攢出來,想再回到車站前頭去叫車的當兒,空洞的卵石馬路上,隻剩了些太陽的影子,黃包車夫卻一個也看不見了。

     沒有辦法,隻好唱着&ldquo背轉身,隻埋怨,自己做差&rdquo而慢慢的踱過橋去,在無錫飯店的門口,反出了一個更貴的價目,才叫着了一乘黃包車拖我到了迎龍橋下。

    從迎龍橋起,前面是寬廣的汽車道了,兩公司的駛往梅園的公共汽車,隔十分就有一乘開行,并且就是不坐汽車,從迎龍橋起再坐小照會的黃包車去,也是十分舒适的。

    到了此地,又是我的世界了,而實際上從此地起,不但有各種便利的車子可乘,就是叫一隻湖船,叫她直搖出去,到太湖邊上去搖它一晚,也是極容易辦到的事情,所以在一家新的公共汽車行的候車的長凳上坐下的時候,我心裡覺得是已經到了太湖邊上的樣子。

     開原鄉一帶,實在是住家避世的最好的地方。

    九龍山脈,橫亘在北邊,錫山一塔,障得住東來的煙灰煤氣,西南望去,不是龍山山脈的蜿蜒的餘波,便是太湖湖面的鏡光的返照。

    到處有桑麻的肥地,到處有起屋的良材,耕地的整齊,道路的修廣,和一種和平氣象的橫溢,是在江浙各農區中所找不出第二個來的好地。

    可惜我沒有去做官,可惜我不曾積下些錢來,否則我将不買陽羨之田,而來這開原鄉裡置它的三十頃地。

    營五畝之居,築一畝之室。

    竹籬之内,樹之以桑,樹之以麻,養些雞豚羊犬,好供歲時伏臘置酒高會之資;酒醉飯飽,在屋前的太陽光中一躺,更可以叫稚子開一開留聲機器,聽聽克拉衣斯勒的提琴的慢調或卡兒騷的高亢的悲歌。

    若喜歡看點新書,那火車一搭,隻教有半日工夫,就可以到上海的璧恒、别發,去買些最近出版的優美的書來。

    這一點卑卑的願望,啊啊,這一點在大人先生的眼裡看起來,簡直是等于矮子的一個小腳趾頭般大的奢望,我究竟要在何年何月,才享受得到呢?罷罷,這樣的在公共汽車裡坐着,這樣的看看兩岸的疾馳過去的桑田,這樣的注視注視龍山的秋景,這樣的吸收吸收不用錢買的日色湖光,也就可以了,很可以了,我還是不要作那樣的妄想,且念首清詩,聊作個過屠門的大嚼罷! 這樣的在車窗口同詩裡的蜜蜂似的哼着念着,我們的那乘公共汽車,已經駛過了張巷榮巷,駛過了一支小山的腰嶺,到了梅園的門口了。

     四 梅園是無錫的大實業家榮氏的私園,系築在去太湖不遠的一支小山上的别業,我的在公共汽車裡想起的那個願望,他早已大規模地為我實現造好在這裡了;所不同者,我所想的是一間小小的茅篷,而他的卻是紅磚的高大的洋房,我是要緩步以當車,徒步在那些桑麻的野道上閑走的,而他卻因為時間是黃金就非坐汽車來往不可的這些違異。

    然而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看将起來,有錢的人的心理,原也同我們這些無錢無業的閑人的心理是一樣的。

    我在此地要感謝榮氏的竟能把我的空想去實現而造成這一個梅園,我更要感謝他既造成之後而能把它開放,并且非但把它開放,而又能在梅園裡割出一席地來租給人家,去開設一個接待來遊者的公共膳宿之場。

    因為這一晚我是決定在梅園裡的太湖飯店内借宿的。

     大約到過無錫的人總該知道,這附近的别墅的位置,除了剛才汽車通過的那支橫山上的一個别莊之外,總算這梅園的位置算頂好了。

    這一條小小的東山,當然也是龍山西下的波脈裡的一條,南去太湖,約隻有小三裡不足的路程。

    而在這梅園的高處,如招鶴坪前,太湖飯店的二樓之上,或再高處那榮氏的别墅樓頭,南窗開了,眼了就見得到太湖的一角,波光容與,時時與獨山,管社山的山色相掩映。

    至于園裡的瘦梅千樹,小榭數間,和曲折的路徑,高而不美的假山之類,不過盡了一點點綴的餘功,并不足以語園林營造的匠心之所在的。

    所以梅園之勝,在它的位置,在它的與太湖的接而不離,離而又接的妙處,我的不遠數十裡的奔波,定要上此地來借它一宿的原因,也隻想利用利用這一點特點而已。

     在太湖飯店的二樓上把房間開好,喝了幾杯既甜且苦的惠泉山酒之後,太陽已有點打斜了,但拿出表來一看,時間還隻是午後的兩點多鐘。

    我的此來,原想看一看一位朋友所寫過的太湖的落日,原想看看那落日與蘆花相映的風情的;若現在就趕往湖濱,那未免去得太早,後來怕要生出久候無聊的感想來。

    所以走出梅園,我就先叫了一乘車子,再回到惠山寺去,打算從那裡再由别道繞至湖濱,好去趕上看湖邊的落日。

    但是錫山一停,惠山一轉,遇見了些無聊的俗物在惠山泉水旁的大嚼豪遊,及許多武裝同志們的沿路的放肆高笑,我心裡就感到了一心的不快,正同被強人按住在腳下,被他強塞了些灰土塵污到肚裡邊去的樣子,我的脾氣又發起來了,我隻想登到無人來得的高山之上去盡情吐瀉一番,好把肚皮裡的抑郁灰塵都吐吐幹淨。

    穿過了惠山的後殿,一步一登,朝着隻有斜陽和衰草在弄情調戲的濯濯的空山,不曉走了多少時候,我竟走到了龍山第一峰的頭茅篷外了。

     目的總算達到了,惠山錫山寺裡的那些俗物,都已踏踢在我的腳下,四大皆空,頭上身邊,隻剩了一片藍蒼的天色和清淡的山岚。

    在此地我可以高嘯,我可以俯視無錫城裡的幾十萬為金錢名譽而在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