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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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柄就會轉動一點,用來支住門的那根小棍也會從槽裡脫落,這樣門就掉下來關上,把魚困在裡面。

    捏住中間的手柄把活動底闆往上一提,魚就能拿出來了。

    我未必是第一個發明這種捕魚籠的,但我當時完全是自己構思出來的。

    貝夫河盛産各種魚,大多體形碩大、味道鮮美。

    做好這個捕魚籠之後,我和同伴們就再也不愁沒魚吃了。

    這就好像打開了一個寶藏一樣——非洲的兒女們在貝夫河畔終日勞作、忍饑挨餓,真是白白浪費了那麼豐富的物産資源。

     大約就在這段時間,附近的種植園發生了一件讓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這件事充分說明了當地人的脾性和作風,也能看出他們是如何處理沖突的。

    我們住的小屋正對着河對岸馬歇爾先生的種植園。

    他的家族在美國極其顯赫富有。

    當時有個納奇茲附近過來的人正和他讨論買地的事。

    有一天,突然有人沖進來告訴我們,馬歇爾先生那邊出事了,他跟别人打了起來,血濺當場,特别恐怖,如果再不去幹預,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我們趕到馬歇爾的家裡一看,立刻就驚呆了。

    那個從納奇茲附近過來的人躺在地上,已經死了;馬歇爾渾身都是傷口和血,正暴躁地來回踱步,不斷“口吐威吓兇殺的話”。

    原來,馬歇爾和那位先生在讨論的過程中産生了分歧,說着說着就發生了口角,最後大打出手。

    一言不合即釀成一出慘劇。

    馬歇爾并沒有坐牢,去馬克斯維爾接受了點調查審問之後就回來了。

    讓我驚詫的是,當地人居然更加敬重他了,就好像他身染了同胞的鮮血反而升華了一樣。

     這件事發生後,埃普斯特别起勁。

    他陪着馬歇爾去馬克斯維爾,還一直大聲為他辯護;不過,馬歇爾非但沒記下這份情義,後來還差點要了埃普斯的命。

    他們兩人在一次賭博時起了争執,大吵了一架,反目成仇。

    有一天,馬歇爾騎着馬到埃普斯這裡來挑釁,他帶上了手槍和獵刀。

    馬歇爾在門口大聲喊叫,讓埃普斯馬上出來跟他決一死戰。

    埃普斯并沒有出去,于是馬歇爾繼續叫嚣,大罵埃普斯是個懦夫,還表示下次一見到他就會一槍斃了他。

    我覺得埃普斯并不是因為膽小怕事或是謹小慎微才沒出去,是他太太不讓他去。

    後來,兩人不知道怎麼的就達成了和解,關系變得越來越好。

     若是在北方發生這種事情,當事人肯定會受到相應的處罰。

    但是,在貝夫河畔卻是稀松平常,所有人都早已習慣了。

    那裡的人出門都會帶着獵刀,一吵起架來就動刀動槍的,和北方的文明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尚未開化的野蠻人。

     他們自小耳濡目染了慘無人道的奴隸制度,因此他們的本性更為殘暴,為人處世的方式更為冷血。

    他們每天都親眼目睹着血肉同胞經曆的磨難,每天都聽得到悲鳴。

    他們對于無情的鞭笞和獵狗的撕咬習以為常,他們把角落裡默默死去的奴隸随意地埋葬,甚至連裹屍布和棺材都不會施舍——在這種社會環境下,他們自然而然就會變得冷酷無情。

    當然,并不是每一個奴隸主都是這種人,也有一些奴隸主生性善良、宅心仁厚——例如福特老爺;他們對奴隸心生憐憫,不忍看到上帝的子民受到任何非人的對待。

    我們不應該譴責奴隸主的暴虐,這種罪惡的本源在于萬惡的奴隸制。

    身處這種環境的人難免會受到影響。

    他們從小到大一直見證着奴隸受苦受難,這種是非觀念早已根深蒂固,長大成人之後自然不會有所懷疑。

     奴隸主有殘暴無情的,也會有善良仁慈的;有些奴隸衣不蔽體、忍饑挨餓、一生悲涼,也會有奴隸衣食無憂、幸福安康。

    在我看來,這種縱容暴行、颠倒是非的制度本身是殘酷野蠻、毫無公平可言的。

    有些小說誇誇其談地描繪了一番奴隸的卑賤生活,小說家信口開河地談論着“無知是福”——這些人往往都是一邊舒适地窩在沙發裡一邊胡謅着奴隸的生活。

    要是這些人跟着奴隸一起去地裡吃些苦、一起在硬地闆上睡幾晚、一起吃幾頓難以下咽的飯;要是讓這些人親眼目睹奴隸被鞭打、抓捕和蹂躏的那一幕幕,我相信他們筆下的故事一定會是不同的模樣。

    讓他們去了解一下奴隸的内心,去聽一聽奴隸的心聲——那些永遠不敢在白人面前說出口的心聲;去體會一下那種夜不能寐的恐慌,去和奴隸交交心,談論一下“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他們會發現,百分之九十九的奴隸都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處境,都由衷地向往着自由。

    這種期許,不會比藍天下的任何其他人少一分一毫。

     [1]“口吐威吓兇殺的話”是《聖經》之《使徒行傳》第九章中的一句原話。

    ——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