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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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羅伯特,是個聰明博學的人。

    他跟我一樣,本來也是自由人,老婆和兩個孩子都在辛辛那提。

    之前有兩個男人在辛辛那提雇用了他,然後把他帶到了南方。

    他沒有證明自己是自由人的文件,于是在弗雷德裡克斯堡被抓住并關了起來。

    他跟我一樣,一開始堅稱自己是自由人,直到被打得忍無可忍,才明白最好先保持沉默。

    他已經在古丁的這個圍圈待了大概三周了。

    我們兩人有着相似的經曆,非常明白和理解對方的感受,可以相互慰藉,所以我對他有着一種特别的親切感。

    幾天後,眼看着他死去,我的心情無比沉痛。

    當時我看着他冰冷的屍體,淚流滿面。

     我和羅伯特還有克萊門斯、伊萊紮及孩子們當晚就睡在院角的一間小屋裡,唯一的鋪蓋是我們自己帶着的毯子。

    小屋裡還有其他四個人,都是來自同一個種植園的,他們都被賣了,正趕往南方。

    其中有一對夫婦,大衛和卡洛琳,兩人都是黑白混血兒,他們當時都非常不安,害怕會被賣到甘蔗園或者棉花種植園裡去;但他們心底最大的恐懼是害怕會被分開賣給不同的主人。

    另兩個是兩位姑娘,其中一個叫瑪麗,高挑輕盈、皮膚黝黑、神态倦怠,一副對周遭漠不關心的樣子。

    她跟大多數一直為奴的黑人一樣,對于“自由”所知甚少。

    一看就知道她是在下等環境裡長大的,沒有什麼文化,舉止也非常粗俗。

    像她這樣的人也許不在少數,他們對其他都無所畏懼,唯一害怕的就是主人的鞭子,而唯一會做的事就是服從主人的命令。

    另一個姑娘名叫萊西,她跟瑪麗截然不同。

    她一頭長長的直發,看上去不太像黑人,而像是個印第安人。

    她眼神非常尖銳,透着一股子仇恨,時不時地冒出幾句憤恨的話。

    她丈夫已經被賣掉了,她對自己現在到底身處何方也沒什麼概念。

    在她看來,反正就是換換主人而已,也沒什麼更糟糕的事兒了,她也不在乎自己會被帶到哪兒去。

    她有時會指着自己臉上的傷疤狠狠地說,早晚有一天她要讓那些人也嘗嘗皮開肉綻的滋味兒! 我們互相傾訴着彼此悲慘的經曆時,伊萊紮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裡,哼唱着贊美詩為她的孩子們祈禱。

    我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好好休息,所以很快就扛不住睡意,倒在羅伯特邊上沉沉地睡去了。

    一夜安睡,暫時忘卻了煩惱,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我們在古丁的監視下先打掃了院子,然後草草地洗漱了一下,再遵照命令把毯子卷了起來,準備離開這裡繼續南下。

    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伯奇決定把克萊門斯·雷帶回華盛頓去,克萊門斯頓時高興壞了,興奮地跟我們一一握手告别。

    離開裡士滿的這個圍圈之後,我一直都沒再見到他。

    但誰能料到,在我恢複自由之後,居然機緣巧合地知道了他的消息:他後來也逃了出來,一路逃到了加拿大,獲得了自由;逃亡的路上他還曾在我内弟家借住了一晚,順便把我們當時在裡士滿的狀況詳細地告訴了我的家人。

     下午的時候,他們讓我們兩人一組依次排好,我和羅伯特站在最前面,然後伯奇和古丁趕着我們這隊人走出圍圈,穿過裡士滿的大街,一路走到“奧爾良”号停泊的地方。

    “奧爾良”号是一艘巨大的全帆裝船,主要用來運送煙草。

    我們在五點之前都上了船,伯奇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個錫杯和一把湯勺。

    我們一共四十個人,除了克萊門斯之外,圍圈的其他人全都上了船。

     我随身帶着的一把小折刀一直沒被他們收去,于是我拿出來在錫杯上刻上了自己名字的縮寫。

    其他人看到後很快就圍了過來,紛紛要求我幫他們也刻上名字。

    我一個一個地幫他們全刻上了,雖然隻是舉手之勞,但他們都非常感激。

     晚上,我們被趕到船艙裡,艙門被鎖上。

    我們有的躺在箱子上,有的躺在其他地方,反正隻要有足夠空間把毯子鋪開就行。

     伯奇在我們離開裡士滿之後就走了,帶着克萊門斯回華盛頓去了。

    我再一次看到他,就是将近十二年之後了:我被解救出來後,才再一次在華盛頓的警局見到了他。

     詹姆斯·H·伯奇,這個臭名昭著的奴隸販子——他用低價購買黑人,不管是男人、女人還是孩子,然後再高價賣出。

    他就是個倒賣人口的投機分子,幹着龌龊不已的營生。

    不過,他會在我的故事裡消失一段時間,直到故事快結束時才會再提到,那時他已經不再是揮舞鞭子的惡魔,而是被我控訴的對象;可惜,這個谄媚的小人在法庭上用盡手段,最終逃掉了應有的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