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兒歌述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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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牍劄》之三與故人雲: “初意舟過若下可得就近一涉江水,不謂蹉跎轉深,今故園柳條又生矣。

    江北春無梅雨,差便旅眺,第日薰塵起,障目若霧,且異地佳山水終以非故園不浃寝食,譬如易水種魚,難免圉困,換土栽根,枝葉轉,況其中有他乎。

    向随王遠侯歸夏邑,遠侯以宦迹從江南來,甫涉淮揚躐濠亳,視夏宅棗林榆隰女城茅屋定謂有過,乃與其家人者夜飲中酒歎曰,吾遍遊北南,似無如吾土之美者。

    嗟乎,遠遊者可知已。

    ”正如人家所說,“西河小牍随筆皆有意趣”,而這一則似最佳,因為裡邊含有深厚的情味。

    但是,雖然我很喜歡這篇文章,我的意見卻多少有點兒不同。

    故鄉的山水風物因為熟習親近的緣故,的确可以令人流連記憶,不過這如隔絕了便愈久愈疏,即使或者會得形諸夢寐,事實上卻總是沒有什麼關系了。

    在别一方面他給予我們一個極大的影響,就是想要擺脫也無從擺脫的,那即是言語。

    普通提起方言似乎多隻注重那特殊的聲音,我所覺得有興趣的乃在其詞與句,即名物雲謂以及表現方式,我嘗猜想一個人的文章往往暗中受他方言的支配,假如他不去模拟而真是誠實的表現自己。

    我們不能照樣的說,遍覽北南無如吾語之美者,但在事實上不能不以此為唯一根據,無論去寫作或研究,因為到底隻有這個是知道得最深,也運用得最熟。

    所以我們如去各自對于方言稍加記錄整理,那不失為很有意義的事,不但是事半功倍,也大有用處,而且實在也正是遠遊者對于故鄉的一種義務也。

     我所集錄的是紹興兒歌,而名曰述略,何也。

    老實說,這有點兒像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樣子,也可以說買椟還珠罷,歌是現成的,述是臨時做出來的,故我的用力乃在此而不在彼也。

    箋注這一卷紹興兒歌,大抵我的興趣所在是這幾方面,即一言語,二名物,三風俗。

    方言裡邊有從古語變下來的,有與他方言可以通轉的,要研究這些自然非由音韻下手不可,但正如文字學在聲韻以外有形義及文法兩部分,方言也有這部分存在,很值得注意,雖然講到他的轉變還要聲韻的知識來做幫助。

    紹興兒童唱蚊蟲歌,頗似五言絕句,末句雲: 不佞乃舊會稽縣人也,故小時候所說的是紹興話,後來在外邊居住,聽了些杭州話南京話北京話,自己也學說藍青官話,可是程度都很淺,講到底,我所能自由運用的還隻是紹興話那一種罷了。

    光緒戊寅(一八七八)會稽範寅著《越諺》三卷,自序有雲: “搭殺像污介。

    ”這裡“搭”這一動作,“污”這一名物以外,還有“像污介”這一種語法,都是值得記述的。

    我們平常以為這種字義與文法是極容易懂的,至少是江浙一帶所通用,用不着說明。

    這在常識上是對的,不過你也不記我也不記,隻讓他在口頭飄浮着,不久語音漸變,便無從再去稽查,而不屑紀錄瑣細的事尤其是開一惡例,影響不隻限于方言,關于自然與人生各方面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