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歲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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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都是平常,其風俗與物産兩門頗多出色的紀述,而其佳處大抵在不經意的地方,蓋經意處便都不免落了窠臼也。

    如一月中記耍耗子耍猴兒耍苟利子跑旱船,十月的糟蟹良鄉酒鴨兒廣柿子山裡紅,風筝毽兒琉璃喇叭咘咘噔太平鼓空鐘,蛐蛐兒聒聒兒油壺盧,梧桐交嘴祝頂紅老西兒燕巧兒,栗子白薯中果南糖薩齊瑪芙蓉糕冰糖壺盧溫樸,赤包兒鬥姑娘海棠木瓜漚樸各條,都寫得很有意思。

    又如五月的石榴夾竹桃雲: “斯園也以彈丸之地,居兵燹之中,雖獲瓦全,又安能長久哉。

    自今以往,或屬之他人,或鞠為茂草,或踐成蹊徑,或墾作田疇,是皆不可知矣,更何敢望如昔之歌舞哉。

    ”此增舊園在鐵獅子胡同,即鐵獅子所在地,現在不知如何了,昔年往東北城教書常走過此街,見有高牆巍巍,乃義威将軍張宗昌别宅也,疑即其處。

    記末又言古來宮殿盡歸毀滅,何況蕞爾一園,複雲: “前得敦禮臣著《燕京歲時記》,心愛好之。

    昨遊廠甸見此集,亟購歸,雖隻寥寥十三葉,而文頗質樸,亦可取也。

    ”這書雖然亦用粉連紙印,而刻闆極壞,比湖北崇文書局本還要難看,有幾處已經糊紙改寫,錯字卻仍不少,如庶吉士會刻作庶吉主,可見那時校刻的草草了。

    集中隻有文十一篇,首篇是覆其内弟書,叙庚子之變,自稱年四十六,末為周毓之詩序,作于甲子春,署七十老人某病中拜序,可以知其年歲及刻書的時代大概。

    十一篇中有六篇都說及庚子,深緻慨歎,頗有見識,辛亥後作雖意氣銷沉,卻無一般遺老醜語,更為大方,曾讀《涉江文鈔》亦有此感,但惜唐氏尚有理學氣耳。

    辛醜所作《增舊園記》有雲: “其所以流傳後世者亦惟有紙上之文章耳,文章若在則斯園為不朽矣,此記之所由作也。

    ”今園已不存,此十三葉的文集不知天壤間尚有幾本,則記之存蓋亦僅矣。

    《碣石逋叟周毓之詩序》雲: “京師五月榴花正開,鮮明照眼,凡居人等往往與夾竹桃羅列中庭,以為清玩。

    榴竹之間,必以魚缸配之,朱魚數頭,遊泳其中,幾于家家如此。

    故京師諺曰,天篷魚缸石榴樹。

    蓋譏其同也。

    ”七月的荷葉燈蒿子燈蓮花燈雲: “中元黃昏以後,街巷兒童以荷葉燃燈,沿街唱曰:荷葉燈,荷葉燈,今日點了明日扔。

    又以青蒿粘香而燃之,恍如萬點流螢,謂之蒿子燈。

    市人之巧者又以各色彩紙制成蓮花蓮葉花籃鶴鹭之形,謂之蓮花燈。

    謹案《日下舊聞考》荷葉燈之制自元明以來即有之,今尚沿其舊也。

    ”又其記薩齊瑪等雲: 唐涉江(原名震鈞)著《天咫偶聞》,紀北京地理故實,亦頗可看,可與《歲時記》相比,但唐書是《藤陰雜記》一流,又用心要寫得雅馴,所以缺少這些質樸瑣屑的好處。

    兩者相比,《偶聞》雖或可入著作之林,而自有其門戶,還不如《歲時記》之能率性而行也。

     民國廿四年除夕,于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