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投遞之郵件

關燈
着你? 合卺酒是女人的慲兜湯,一喝便把兒女舊事都忘了;所以你一見了我,隻似曾相識,似不相識,似怕人知道我們曾相識,兩意三心,把舊時的好話都撇在一邊。

     那一年的深秋,我們同在昌華小榭賞殘荷。

    我的手誤觸在竹欄邊的仙人掌上,竟至流血不止。

    你從你的鏡囊取出些粉紙,又拔兩根你香柔而黑甜的頭發,為我裹纏傷處。

    你記得那時所說的話麼?你說:“這頭發雖然不如弦的韌,用來纏傷,足能使得,就是用來系愛人的愛也未必不能勝任。

    ”你含羞說出的話真果把我心系住,可是你的記憶早與我的傷痕一同喪失了。

     又是一年的秋天,我們同在屋頂放一隻心形紙鸢。

    你扶着我的肩膀看我把線放盡了。

    紙鸢騰得很高,因為風力過大,扯得線兒欲斷不斷。

    你記得你那時所說的話麼?你說:“這也不是‘紅線’,容它斷了罷。

    ”我說:“你想我舍得把我偷閑做成的‘心’放棄掉麼?縱然沒有紅線,也不能容它流落。

    ”你說:“放掉假心,還有真心呢。

    ”你從我手裡把白線奪過去,一撒手,紙鸢便翻了無數的筋鬥,帶着堕線飛去,挂在皇覺寺塔頂。

    那破心的纖維也許還存在塔上,可是你的記憶早與當時的風一樣地不能追尋了。

     有一次,我們在流花橋上聽鹧鸪,你的白襪子給道旁的曼陀羅花汁染污了。

    我要你脫下來,讓我替你洗淨。

    你記得當時你說什麼來?你說:“你不怕人笑話麼——豈有男子給女子洗襪子的道理?你忘了我方才用栀子花蒂在你掌上寫了我的名字麼?一到水裡,可不把我的名字從你手心洗掉,你怎舍得?”唉,現在你的記憶也和寫在我掌上的名字一同消滅了! 真是!合卺酒是女人的慲兜湯,一喝便把兒女舊事都忘了。

    但一切往事在我心中都如殘機的線,線線都相連着,一時還不能斷盡。

    我知道你現在很快活,因為有了許多子女在你膝下。

    我一想起你,也是和你對着兒女時一樣地喜歡。

     給爽君夫婦 (不能投遞之原因——爽君逃了,不知去向) 你的問題,實在是時代問題,我不是先知,也不能決定說出其中的秘奧。

    但我可以把幾位朋友所說的話介紹給你知道,你定然要很樂意地念一念。

     我有一位朋友說:“要雙方發生誤解,才有愛情。

    ”他的意思以為相互的誤解是愛情的基礎。

    若有一方面了解,一方面誤解,愛也無從懸挂的。

    若兩方面都互相了解,隻能發生更好的友誼罷了。

    愛情的發生,因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一回事,你不知道我是怎麼一回事。

    若彼此都知道很透徹,那時便是愛情的老死期到了。

     又有一位朋友說:“愛情是彼此的幫助:凡事不顧自己,隻顧人。

    ”這句話,據我看來,未免廣泛一點。

    我想你也知道其中不盡然的地方。

     又有一位朋友說:“能夠把自己的人格忘了,去求兩方更高的共同人格便是愛情。

    ”他以為愛情是無我相的,有“我”的執著不能愛,所以要把人格丢掉;然而人格在人間生活的期間内是不能抛棄的,為這緣故,就不能不再找一個比自己人格更高尚的東西。

    他說這要找的便是共同人格。

    兩方因為再找一個共同人格,在某一點上相遇了,便連合起來成為愛情。

     此外有許多陳腐而很新鮮的論調我也不多說了。

    總之,愛情是非常神秘,而且是一個人一樣的。

    近時的作家每要誇炫說:“我是不寫愛情小說,不作愛情詩的。

    ”介紹一個作家,也要說:“他是不寫愛情的文藝的。

    ”我想這就是我們不能了解愛情本體的原因。

    愛情就是生活,若是一個作家不會描寫,或不敢描寫,他便不配寫其餘的文藝。

     我自信我是有情人,雖不能知道愛情的神秘,卻願多多地描寫愛情生活。

    我立願盡此生,能寫一篇愛情生活,便寫一篇;能寫十篇,便寫十篇;能寫百、千、億、萬篇,便寫百、千、億、萬篇。

    立這志願,為的是安慰一般互相誤解、不明白的人。

    你能不罵我是愛情牢獄的廣告人麼? 這信寫來答複爽君。

    亦雄也可同念。

     複誦幼 (不能投遞之原因——該處并無此人) “是神造宇宙、造人間、造人、造愛;還是愛造人、造人間、造宇宙、造神”?這實與“是男生女,是女生男”的舊謎一般難決。

    我總想着人能造的少,而能破的多。

    同時,這一方面是造,那一方面便是破。

    世間本沒有“無限”。

    你破璞來造你的玉簪,破貝來造你的珠珥,破木為梁,破石為牆,破蠶、棉、麻、麥、牛、羊、魚、鼈的生活來造你的日用飲食,乃至破五金來造貨币、槍彈,以殘害同類、異種的生命。

    這都是破造雙成的。

    要生活就得破。

    就是你現在的“室家之樂”也從破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