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投遞之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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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們在萬本芭蕉底下直像草根底下鬥鳴的小蟲。

    唉,今夜那園裡的小蟲必還在草根底下叫着,然而我們呢?本要獨自出去一走,争奈院裡鬼影曆亂,又沒有侶伴,隻得作罷了。

    睡不着,偏想茶喝,到後房去,見我的小丫頭被慵睡鎖得很牢固,不好解放她,喝茶的念頭,也得作罷了。

    回到窗邊坐下,摸摸窗棂,無意摸着你前月的信,就仗着月燈再念了一遍。

    可幸你的字比我寫得還要粗大,念時尚不費勁。

    在這時候,隻好給你寫這封回信。

     勞雲,我對了因所說,哪得天下荒山,重疊圍合,做個大監牢——野獸當邏卒,古樹做栅欄,煙雲拟桎梏,茑蘿為鎖鍊——閑散地因禁你這流動人愁懷的詩犯?不想你真要自首去了!去也好,但我隻怕你一去到那裡便成詩境,不是詩牢了。

     你問我為什麼叫你做詩犯,我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

    我覺得你的詩雖然很好,可是你心裡所有的和手裡寫出來的總不能适合;不如把筆摔掉,到那隻許你心兒領會的詩牢去更妙。

    遍世間盡是詩境,所以詩人易做。

    詩人無論遇着什麼,總不肯竫嘿着,非發出些愁苦的詩不可,真是難解。

    譬如今夜夜色,若你在時,必要把院裡所有的調戲一番,非教它們都哭了,你不甘心。

    這便是你的過犯了。

    所以我要叫你做詩犯,很盼望你做個詩犯。

     一手按着手電燈,一手寫字,很容易乏,不寫了。

    今夜起來,本不是為給你寫回信,然而在不知不覺中,就誤了我半小時,不能和我那個“月”默談。

    這又是你的罪過! 院裡的蟲聲直如鬼哭,聽得我毛發盡竦。

    還是埋頭枕底,讓那隻小鼠暢飲一場罷。

     給琰光 (不能投遞之原因——琰光南歸就婚,囑所有男女來書均退回) 你在我心中始終是一個生面人,彼此間再也不能有什麼微妙深沉的認識了。

    這也是難怪的。

    白孔雀和白熊雖是一樣清白,而性情的冷暖各不相同,故所住的地方也不相同。

    我看出來了!你是白熊,隻宜徘徊于古冰峥嵘的岩壑間,當然不能與我這白孔雀一同飛翔于纓藤縷縷、繁花樹樹的森林裡。

    可惜我從前對你所有意緒,到今日落得寸斷毫分,流離到蹤迹都無。

    我終恨我不是創作者呀!怎麼連這刹那等速的情愛時間也做不來? 我熱極了,躺在病床上,隻是同冰做伴。

    你的情愫也和冰一樣,我愈熱,你愈融,結果隻使我戴着一頭冷水。

    就是在手中的,也消融盡了。

    人間第一痛苦就是無情的人偏會裝出多情的模樣,有情的倒是緘口束手,無所表示!啟芳說我是泛愛者,勞生說我是兼愛者,但我自己卻以為我是困愛者。

    我實對你說,我自己實不敢做,也不能做愛戀業,為困于愛,故整日颠倒于這甜苦的重圍中,不能自行救度。

    愛的沉淪是一切救主所不能救的。

    愛的迷蒙是一切“天人師”所不能訓誨開示的。

    愛的剛愎是一切“調禦丈夫”所不能降伏的。

     病中總希望你來看看我,不想你影兒不露,連信也不來!似遊絲的情緒隻得因着記憶的風挂搭在西園西籬,晚霞現處。

    那裡站着我兒時曾愛、現在猶愛的邕。

    她是我這一生第一個女伴,二十四年的别離,我已成年,而心像中的邕還是兩股小辮垂在綠衫兒上。

    畢竟是别離好呵!别離的人總不會老的,你不來也就罷了,因為我更喜歡在舊夢中尋找你。

     你去年對我說那句話,這四百日中,我未嘗忘掉要給你一個解答。

    你說愛是你的,你要予便予,要奪便奪。

    又說要得你的愛須付代價,咦,你老脫不掉女人的驕傲!無論是誰,都不能有自己的愛。

    你未生以前,愛戀早已存在,不過你偷了些少來眩惑人罷了。

    你到底是個愛的小竊,同時是個愛的典質者。

    你何嘗花了一絲一忽的财寶,或費了一言一動的勞力去索取愛戀,你就想便宜得來,高貴地售出?人間第二痛苦就是出無等的代價去買不用勞力得來的愛戀。

    我實在告訴你,要代價的愛情,我買不起。

     焦把紙筆拿到床邊,迫着我寫信給你,不得已才寫了這一套話。

    我心裡告訴我說,從誠實心表現出來的言語,永不至于得罪人,所以我想上頭所說的不會動你的怒。

     給憬然三姑 (不能投遞之原因——本宅并無“三姑”稱謂) 我來找你,并不是不知道你已嫁了,怎麼你總不敢出來和我叙叙舊話?我一定要認識你的“天”以後才可以見你麼?三千裡的海山,十二年的隔絕,此間:每年、每月、每個時辰、每一念中都盼着要再會你。

    一踏入你的大門,我心便擺得如秋千一般,幾乎把心房上的大脈震斷了。

    誰知坐了半天,你總不出來!好容易見你出來,客氣話說了,又坐我背後。

    那時許多人要與我談話,我怎好意思回過臉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