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景素先生願學齋億語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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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生。

    雲長學春秋,一心于劉氏,其旨深矣。

    以能問于不能四句,是看天下人底學問,都是我底學問,便是不見物我之有間。

    犯而不校,是把我一人底度量包容,天下人底度量,亦是不見物我之有間,而惟知義理之無窮,則上下該之矣。

    顧泾陽曰:人皆曰予知,上一段不是處,皆不知也;人皆曰予知下一段是處,亦不知也,故不得為智。

    晦庵先生說君子則曰憂勤惕厲,至于說小人,一則曰消沮閉藏,一則曰庸惡陋劣,一則曰貪昧隐忍。

    此十二個字形容殆盡,其于小人獨加詳焉。

    其旨深矣,其意懇矣,讀者可不體認警省乎?且貪昧隐忍四字,随事有之,随處有之,尤不可不自巳提醒也。

    予于萬曆癸已春谪官歸,夏六月,每夜見五有堂前當窗之中,椽木間有光如琉璃,五六尺許,直透桁條之上,月餘,其光始沒。

    或問:道之不明不行,夫子已歸咎愚不肖之不及矣,而子思費隐章何以又曰夫婦之愚不肖,可以與知與能也。

    予曰:前章之所謂道,指中庸。

    之全體言,後章之所謂知能,指中庸之一節言,故下一與字。

    後章之愚不肖,隻就夫婦而言,前章之愚不肖,則統天下而言矣,故下一者字。

    孔子之責門人者不一,而惟于宰我、冉求為最。

    一則曰:予之不仁也,一則曰:非吾徒也,為其忘親與病民也。

    其責當時之大夫者亦不一,而惟于臧武仲、文仲為最,為其要君與蔽賢也。

    一責備間,而尊君愛親、憂國憂民之心具見矣。

    若原壤之杖,則又故舊之情也欤?楚狂、接輿、長沮、桀溺、丈人,此皆隐士無疑,我夫子待之,何不同也?蓋接輿見孔子栖栖,而又不忘從政之殆,其猶有憂世之心乎。

    丈人待子路拱立,而又有二子之見,其猶明長幼之節乎?一則欲因其憂而挽之,故下車欲與之言;一則欲因其明而通之,故使子路反而見也,而接輿、丈人之賢,并可見矣。

    若沮、溺則不然,直呼孔丘之名,倨矣,又責其從避人之士,果矣。

    視天下無道,若秦越然,此夫子徒怃然付之一歎,與鳥獸不可同群詞若有憾矣。

    吾黨之小子,狂簡二字,即當作狂狷看。

    或曰:狂之斐然何狀?予曰:狂者志吞天地,識邁古今,事不必前人之所巳為,言不必前人之所巳述,迹雖放曠,而實有淩駕千載之胸襟;意不拘牽,而綽有度越時流之識趣,自表徹裡,真有一叚出塵之思。

    做底勾當,自是軒舉翺翔,非凡俗卑瑣可望。

    其規模者,豈不成章乎?或曰:簡之斐然何狀?予曰:簡者擇地而蹈,見可而行,事有嫌于趨承,則引身以退;人或病其不恭,禮苟涉于煩瑣。

    則縮趾而居,人多病其草野,自表徹裡,真有一段太樸之意。

    做底勾當,自是捉矩循規,一毫不肯縱肆者,豈不成章乎?但一味超曠,恐非中庸之高明;一味謹守,恐非中庸之精微也。

    故夫子欲歸而裁之。

     學問要有入手處,有了入手,卻要看做手處。

    有了做手,方可驗其得手處。

    居官者亦然,功名到手,若做得卑污狼狽,則可知其生平無得力處矣。

    眼前科第之人,誰不自誇得手,考其立身行巳,謂之得手可乎? 易之臨卦曰:八月有兇。

    蓋臨之為卦,下兌上坤,九二以剛居中,上應六五,故占者大亨而利于正,然至于八月,當有兇也。

    八月,謂自複卦一陽之月,至于遁卦二陰之月,陰長陽遁之時也。

    又曰:陽雖方盛,至于八月,則其道消矣,是有兇也。

     複卦曰:七日乃複。

    蓋複之為卦,下震上坤,剝盡則為純坤十月之卦,而陽氣巳生于下矣。

    積之逾月,然後一陽之體始成而來複,故十有一月,其卦為複。

    又曰:自五月姤卦,一陰始生,至此七爻,而一陽來複,乃天運之自然也。

    伊川曰:姤,陽之始消也,七變而成複,故雲七日,謂七更也。

    臨雲八月有兇,謂陽長至于陰長,曆八月也。

     闵子骞不欲為費宰,夫子不言其是;仲弓為季氏宰,夫子不斥其非,且告之為政。

    至于冉求為季氏聚斂,則曰鳴鼓而攻。

    漆雕開之學,不在顔回之上,而獨于開則使之仕,何與?蓋門人之道行,即已道之行,故雖仕季氏而不為嫌,亦欲往公山佛肸召意也。

    骞不應召,乃自守之高;開不欲仕,見信道之笃,若回則以夫子為依歸,無心。

    于仕者也。

    夫子之待群弟子,真大矣,妙矣!此等處俱宜細參。

     聖人與天地合其德,即如無不持載、無不複帱是也。

    與日月合其明,即如日月之代明是也;與四時合其序,即如四時之錯行是也。

    與鬼神合其吉兇,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是也。

     孟子怨慕兩字,狀大舜之心,最真最妙。

    蓋常人怨則不慕,慕則不怨,情固然也。

    舜惟怨則歸已,咎已之所以不得于親;慕則歸親,求已之所以必得乎親。

    一怨一慕,無非為父母身上起念。

    慕而又怨,怨而又慕,無時敢忘,無處敢忘。

    舜之心事,隻此兩字,描寫殆盡,滿盤托出矣。

    非孟子能形容至此哉?富貴福澤,每從貧賤憂戚中來,然不常存貧賤憂戚之心,又無以保富貴福澤也。

    今人驟富貴而忘貧賤,且恃富貴而淩貧賤者,予不知其何心,旋見其終歸于貧賤也巳。

    舜封象于有痹,而使吏治其國。

    象受封于有痹,而聽吏治其國,其在烝烝乂不格奸之後乎?不然,象固傲弟也,倘不守兄之命而橫行其虐,不聽吏之治而殘害其民,則舜甯容以私愛廢公義乎?故曰舜之封象,必在烝烝乂不格奸之後也。

     讀鹹卦,則知人之一身,皆易道存焉。

    自拇而腓,而股,而脢,而輔、口舌,皆不可妄有所說,妄有所随者。

    若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則心無所主,而一身皆妄動矣。

    故君子慎之。

    慎之雲何?曰:虛以受人而巳矣。

     士大夫有過人之膽量,方能奪夷虜之氣,而伸中國之威,如郭令公之單騎見虜是也。

    有過人之才辯,方能屈夷虜之争,而存中國之體,如富鄭公之卻獻納二字是也。

    有過人之忠謀,方能忍一時之辱,而收取日之功,如狄梁公之反周為唐是也。

    有過人之學問,而後能攻異端之非,如朱晦庵鵝湖之辯是也。

    四者我無能焉,安得為大丈夫乎? 或問:鑿之一字,最是不好字樣,禹用之以鑿九河,則為大智;亢之一字,亦是不好字樣,伊尹亢之以放太甲,則為大忠。

    诳非好字也,而紀信诳項羽于荥陽,漢王得乘騎以免于困,是诳其所當诳也。

    劫非好字也,而曹沬劫齊桓于壇上,卒盡返魯之侵地,是劫其所當劫也。

    狄仁傑屈節于女主,是屈所以為權;汲長孺矯诏以發粟,是矯所以為惠。

    損則不益矣,而損上以益下,則無病其為損。

    愚則不明矣,而沉晦以遠害,則無病其為愚。

    賂盜不可也,而見仲約賂之以免一城之殺掠,則損小而益大;用計不可也,而王曾用之以去丁謂之奸邪,則暫用而永甯。

    和非不美,而秦桧以和誤宋;讓非不美,而季劄以讓亂吳。

    屈原之忠,似涉于怨;尾生之信,似病于拘。

    予曰:字面不好而善用之,則能為宏功偉節;字面好而不善用之,則反為小道偏長。

    君子惟以天下萬世之公心,行天下萬世之常道,則随其所用,無處不宜矣。

    道理兩字,乃是天地間無形無聲底一件至寶,天地賴以生,萬物賴以育,又是無可比拟底尊高。

    吾人會得此道,則胸中自然空洞,自然灑落,即處崇高之位,吾心别有一段光明開豁之景象,豈在外崇高可得而籠罩者?雖處貧困之鄉,吾心别有一段消融快足之受用,豈在外貧困。

    可得而牽系者,至此,則天地萬物皆入吾範圍中,而吾之身又在天地萬物之上矣。

    此吾侪不可以不學也。

     或問曰:孔子既告老矣,則陳恒弑君,可無請矣,猶沐浴而請讨者何?予曰:君臣,萬世大綱也;以臣弑君,萬世大變也。

    孔子一身,萬世網常所系也。

    豈不知哀公不足有為乎?又豈不知三家之必不聽告乎?請之哀公,明權有所歸也;告之三子,奉哀公之命而強顔以行也。

    其沐浴而朝,初欲以誠意感動之,至三子不可,終付之無可奈何矣。

    然此一請,而陳恒無君之罪巳昭然于天下;三家不臣之心,亦陰折于片言。

    夫子扶綱常于既墜者,豈其微哉!或問:此心不動,常如睡中無夢時;此心無着,常如睡後初醒時,可以觀喜怒哀樂未發之氣象矣。

    此心向道,亦如發憤忘食時;此心得道,亦如樂以忘憂時,可以驗聖心純亦不巳之境界矣。

    此心光瑩,常如梧桐月向懷中照時;此心和煦,常如楊柳風來面上吹時,可以希濂溪光風霁月之襟度矣。

    此心有郁憤,便登東臯而舒嘯;此心有感觸,便臨清流而賦詩,可以消外來榮枯得喪之俗累矣。

    予曰:然。

    吳康齋曰:淡如秋水貧中味,和似春風靜後功。

    次句更可玩。

     宋朝蔡京之薦楊龜山,我朝石亨之薦吳康齋,皆以小人薦君子也。

    若賀克恭之薦陳白沙,則以君子薦君子矣。

    然三公皆應聘,而康齋、白沙不受官,可謂高矣。

    在龜山則論京一疏,庶可少蓋其愆乎。

    大都小人多欲自附于君子,君子決不可受籠于小人。

    若初年自處以君子,晚年卒求用于小人,此又千古之笑談,千古之痛恨也。

     龜山楊時号康齋,與弼号克恭,賀欽字白沙,陳獻章号,又号石齋。

     予拏舟南郊外,訪友人陳茂實,坐語移時,歸舟仰而觀,俯而察,恍然若有得者。

    自愧此心無空中樓閣之景,而見停雲四布,片片殊象,有不可以言語形容,天上自然之文章,如此乎?其變化而不窮也。

    此心無天淵飛躍之趣,而見碧水一泓,涓涓不息,亦不可以言語形容,地下自然之文章,如此乎?其潋滟而有文也,于吾心有深快焉。

    同舟友人任畏十曰:明道先生雲: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其斯之謂與?予曰:先生充養有道,即此可征矣。

    時萬曆戊申之七月十日也。

    或問:曾點言志,文公注雲: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常,初無舍己為人之意。

    此即景而形容之道,其實也。

    至雲見夫人欲盡處,天理流行,随處充滿,無少間缺,母乃過詞乎?夫子喟然之與,亦隻見其氣象從容,胸次朗豁,與物同春之度,超然于功名事業之表,故獨許之。

    根本處未必瑩徹如斯也。

    予曰:觀其于季武子死也,倚門而歌一狂,足以盡其人矣。

    讀者詳之。

    閑觀萬物花開,小而不足觀者,無如稻麥之花矣。

    及其秀而實也,則利及天下萬世者,何為?其秉陰陽之精,萃中和之氣也。

    大而最可觀者,無如牡丹之花矣。

    及其滿而放也,則不逾十日便摧殘者,何為?其發洩之太過,氣化之或偏也。

    故君子觀稻麥而知涵養之不可不純,觀牡丹而知榮華之不可不漸。

     或問:中庸曰:不動而敬,易曰:議之而後動。

    中庸曰:不言而信,易曰:拟之而後言。

    工夫深淺何如?予曰:無可動,無可言,至靜之時也。

    敬信,靜時至密之功也。

    有可議,有可拟,則涉于感矣。

    議之後動,拟之後言,則有感之時,未嘗不存敬信之念也。

    論工夫則中庸更深。

    至于拟議以成其變化,則吾身之言動,一符乎随時變化之妙。

    向之拟議工夫,至此而成就矣。

    吾輩讀孔聖之書,若不置其身顔、曾、思、孟之列者,非真學孔子者也。

    學問要有貫通處,如一條大索子,通前通後,随吾用之而有餘,此正所謂左右逢原也。

    學者不可不識此趣。

     或問:靜時工夫與動時工夫,所進孰多?予曰:動時每事體驗,則差誤偏倚,無不了然,似覺動時儆省更真切也。

    若靜則涵養澄寂,以為善動之根基耳。

    知其為是,未驗其是也;知其為非,未驗其非也。

    靜時不養,心體何緣得淨?動時萬變,事體何緣得安?此動靜相資聖功也,位育之胚胎也,而動尤所以驗靜也。

     或問:天命之謂性,則性即命也,原無兩樣。

    孟子何以曰性也有命焉,又曰:命也有性焉,是性命分為兩矣。

    易曰:窮理盡性,以至于命,是性命又有淺深矣。

    程子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

    二之則不是。

    則氣之與性且不可分也,而況性命乎?予曰:聖賢立言,有專言理者,盡性至命,與天命之性是也。

    有兼理氣言者,孟子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是也。

    學者惟狥理不狥欲,則命固得以制性矣。

    狥欲不狥理,則性反受滅于命矣。

    必也于欲處則克其所謂性者,而以命自檢乎。

    于理處則克其所謂命者,而以性自盡乎。

    及其成功,則純是義理用事,而氣質之性與禀賦之命,皆渾然于道心為主,人心聽命之中,性命合而為一矣。

    聖賢之立言,亦自見其互相發也。

    若禅家修性不修命,是以性為空虛圓通之性也,非吾儒之所謂性也。

    玄門修命不修性,是以命為長生久視之命也,非吾儒之所謂命也。

    去道遠矣。

    或曰:三重何以使民寡過?曰:人心之欲無涯,王者之制有定,制定則上之人不使違,下之人不敢違,民之寡過有繇矣。

     仲尼不為巳甚,隻是一個庸字。

    這庸字看了,雖若平常,實不易到也。

     學道者不可有夾帶心,有夾帶心,則非聖學矣。

    由此推之,政事安往而不夾帶乎?此末世之所以無真儒,無善治也。

     口易開也,心易動也。

    内有易動之心,外有易開之口,則發言可不謹乎?故古人三緘其口,孔子曰:其言也讱。

    讱者,忍在心也。

     不義之富貴,孔子固如浮雲矣。

    若富貴而義也,孔子豈不以浮雲視之乎?孟子曰:君子所性,大行不加焉。

    是也。

     易經是天地底畫圖,通鑒是人物底形狀。

     或問靜專動直,靜翕動辟之旨,予曰:謂之乾,運行在上,當其靜時,風雲雨露之未形,遲留伏逆之未著,其氣坱然寂然,凝定于太虛,絕不見有流衍布護之形。

    何專也?一動則氣從空降,筆直下來。

    試看風之吹也,遇物始回旋,雨之施也,到地始停瀉,雖日之東升,月之夜明,精光直注,毫無委曲也。

    故曰動直。

    謂之坤,承奠在下,當其靜時,山川土石之枯焦,草木花卉之零落,其氣索。

    然凜然周徧于下土,絕不見有敷榮發達之象。

    何翕也?一動則陽來湊合,陰即承之。

    試看随處土膏,則随處生芽,在地草木,則在地夭喬,雖深山絕頂,得氣偏多,窮谷重淵,生意亦到,寸土尺壤,并無遺漏也。

    故曰動辟。

    不曰天地,而曰乾坤者,靜專動直,靜翕動辟,皆其性情也。

    讀康節之詩者,流弊終于忍;講陽明之學者,心事必不純。

     江陰道中潮落 觀江潮之來也,必有個源頭起處,其退也,必有個根底入處。

    學問之消長亦如斯乎?長必有根,消必有因,識得長處,常保其根,識得消處,常滅其因,則胸中永有逢源之趣,不若潮之朝來而夕退也巳。

     河道觀??,天以淫雨而殺人之苗,人以無苗而盡河之魚,是亦天之殺魚也。

    或曰:雨多水寬,是天之養魚也,子何病之?予曰:水雖寬,??則密矣,密則魚何所逃?故民有苗,方有生,有生,則民之于物也方從寬,而上無弋,下無??,萬物之生意始無窮也。

    況??外之網又不可勝計乎,人之泅水而取者,又不可勝指乎?嗟哉!今日貂珰之取民也,環海宇,有司之剝民也盡锱铢。

    予何忍見斯民之盡為魚也乎?又何忍見商賈闾閻之盡溺于水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