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景素先生願學齋億語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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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大不信。

    朱文公先生曰:此知之所以無過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此行之所以無過不及,而道之所以明也。

    王陽明曰:知之真切處即是行,行之笃實處即是知。

    或雲:陽明之語本之文公而雲然。

    愚謂不然。

    文公說無過不及,則知到恰好處,行到恰好處,一部中庸底道理都該括盡了。

    若陽明所謂真切,則未能無過無不及,以知即行,安能有合于中庸之道乎?學者不可以其言之似是而用之也。

     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他日又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

    易曰:樂天知命。

    這三知命同乎異乎?又曰:窮理盡性,以至于命。

    不知至命地位與知命地位,亦有先後淺深否也。

     告子曰:生之謂性,說者議其認氣為性,是矣。

    不知孟子曰形色天性,豈得謂非以氣為性乎?陽明曰:性善之端,須在氣上始見得,似亦以氣為性也,何孟子之于告子,攻之不一而足乎? 今之士大夫,有立朝與時宰相忤者,有居家與父兄相忤者,有忤其父兄而不忤其時宰者有。

    忤其時宰而不忤其父兄者。

    今之論士大夫,有重其忤時宰而并恕其忤父兄者,有嫌其忤父兄而并略其忤時宰者,果孰為定論乎? 孔子之待門弟子,有面斥其佞與野者,有直斥其非吾徒者,何?樊遲退而後謂之曰:小人;宰我出而後惡之曰:不仁。

    孔子胡不以面斥由、求者而斥遲、予也?門弟子之侍孔子,有因其見南子與應公山、佛肸之召而不說者,有謂子貢賢于仲尼者,胡陽貨之拜可巳也,弟子無一人議之,匡人亦不必畏也,顔淵且從而後,而亦無一言病之,豈陽貨之亂,當末減于南子之淫,而匡人之畏,正有得于臨事之懼也。

     孟子謂孔子之去魯,既曰遲遲矣,而他日何以又曰不脫冕而行也?謂王天下非君子之所樂矣,而下文何以又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也。

    豈各有所謂與? 孔子從心所欲不逾矩,此聖修之極矣。

    使孔子之年而百歲,則學之所進,又将何以自鳴?或曰: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然乎?否乎?顔子不遷怒,不貳過,此好學之驗矣。

    使顔子之年如孔子,則學之所進,又将何以鳴回也?或曰:天假之年,不日而化矣,然乎?否乎?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則與之俱化;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此孔子之言也。

    何明道先生又雲:與善人處,壞了人;與不善人處,方成就得人也。

    聖賢之言,何相矛盾若此與?從井救人者不得謂之仁,則嫂溺手援者何得謂之權也?比幹之死谏,孔子既取其仁,則百裡奚之不谏,孟子胡取其賢且智也。

     君子設科,來者不拒矣。

    竊謂其來者必有願學之誠,受教之地,而後不拒也。

    不逆将來,不追既往,固君子待物之洪設。

    其來者曾犯十惡不赦之條,貿貿然慕名而來也,亦将延而收之與?孺悲欲見,義無可絕,滕更及門,宜在所禮,而一辭之,一不答之,母乃非君子設科本心乎?母乃巳甚乎?文公得罪孔子之注,亦億度之言,孟子挾貴挾賢之疑,當時亦無迹可據也,敢附溫公疑孟之說以請正焉。

     周公以叔父之親,居蒙宰之尊,公遜碩膚,赤舄幾幾,思兼三王以施四事,何如其聖德也。

    其訓伯禽之詞曰:守之以恭,守之以儉,守之以卑,守之以畏,守之以淺,又何如其敬謹也。

    百裡之封,不過國制之常,東都之避,豈有富貴之念?而記魯論者乃以富加之。

    且季氏逐昭公,懷不臣之心,城三都,見篡竊之漸,其富也,蓋攘奪其君,刻剝其民而然者,何人也,可與周公并提而論乎?甚矣記事者之失言也。

    然乎否乎? 論語曰:顔子一箪食,一瓢飲,在陋巷,何如其貧也。

    及覽人物考,孔子嘗謂回曰: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對曰: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粥;郭内之田十畝,足以為線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于夫子者足以自樂,回不願仕也。

    觀此,則回之貧亦不甚,而孔子之贊回,又嘗曰屢空。

    予因思人情之不堪者惟貧,人之不好學者,多累于貧。

    貧而好學,非有大識見、大志向者不能;非有大擔當、大力量者不能。

    想其饑寒不苦,居處不念,性之堅忍何如。

    想其仰鑽瞻忽,既竭吾才學。

    之精進何如?其學道也以貧,其見道也以貧,則貧之助回也多矣。

    孔子贊回好學,而必以貧言,見世人多因貧廢學,故每舉回之安貧好學者以示的也。

    閑時靜觀,貧之光景雖寂,貧中有滋味最長,這個滋味卻不易知也。

    貧之空乏雖苦,貧中有地位最高,這個地位卻不易到也。

    好學而貧者讨多少便宜,仕宦而貧者,亦讨多少便宜。

    聖賢學問,不讨便宜于富貴中,常讨便宜于貧賤中。

    故自古隻有貧聖賢,無富聖賢。

    今之汲汲求富者,有道之人,視之如土苴爾,醯雞爾,可不惕哉! 學者須體驗性中之情,克治情中之性。

    性中情,天理用事也;情中性,意氣用事也。

    天地間一草一木可以作用,一禽一獸可以啖食者,皆被人斬伐網羅而用之,此難消受也。

    君子何可不養此心之清甯,以參贊之,不養此心之慈愛,以茂對之乎?所以養之者,則在一念中和,而充之以緻其極也,要在謹獨。

     或問:顔淵問為邦,夫子不告之以紀綱刑政,而惟舉四代各一事者何?蓋顔子天德巳具,使之得位,其紀綱刑政之末,特餘事耳,故特舉四代王道之大者告之。

    蓋行夏時,則天道正于上矣;乘殷辂,服周冕,則文質得中,而風俗同于下矣;樂韶舞,則聲容備而和氣徹于上下矣。

    此純王之政,非有純王之德,未足與語此。

    亦王政之大,非具王道之全,未足以行此。

    故顔子自諒力能行之,而不複有所請益也。

    夫子隻以四事告之,而不及其餘也。

     貧賤中之清風高節者固難,富貴中之清風高節者亦不易。

     素無嫌怨者,厚之以情,包藏禍心者,處之以禮。

    或雲:欺世盜名,自古有之。

    餘靜觀時事,世終不可欺,名終不可盜,天之報應,巧而神可畏也。

    士君子慎之省之。

    祖宗基業,子孫當以元氣培之;國家事體,士君子當以小心任之。

     批評鄒子衡言附 不與宵人競是非,大識見之言。

    持此以涉世,心遊于萬物之表,身立于千仞之上矣。

     今人患不為真儒耳,真儒乃道學之宗也,安可析而為二乎?史家之所謂儒者,文藝焉耳。

    巳惟不識道,故亦不識儒也。

     竊謂吾儒之道,有功于二氏,而二氏之學,未必有助于吾道也。

    王龍溪曰:佛氏之精,吾儒之所有;而佛氏之弊,則吾儒之所無。

    斯言足破千古之惑矣。

     佛法自漢明帝始入中國,孔孟之談性命,談躬行,原自精一執中嫡派,似不可謂禅之宗門、行門也。

    吾輩論學,切不可以佛氏混言,為談禅者增一赤幟,因譽而加修,因毀而知改,真為巳之實學。

     君子之常樂也,自常憂中來;小人之常憂也,自常樂中來。

    吾輩究其用心之殊,則知其人品之所以分,而趨向自不差矣。

     學而至于人,不知遁世,不見知巳,征其有為巳之實矣,而猶不愠不悔,則學之精進無巳時,非得身心之真趣者不能。

    天之與人,以情為用者多。

    雨旸、燠寒、風,天之情也。

    五者各以其時,而庶草蕃,百谷成矣。

    人之情得其正,而身有不修,家有不齊者乎?雖位育之化,亦自此而充之也。

    雷每逢夏而震,無傷于天地之和,則怒而中節者,安得不謂之和也?離熟境三字,最隐而妙,非有警省心不能離非。

    有決斷心不能離,惟有天下之大識大勇者,方可語此三字也。

     懲忿窒欲,雖損之象,而不為忿使,不為欲牽,未始無益之道也。

    遷善改過,雖益之象,而惟虛則遷,惟悔則改,未始無損之義也。

     陰為禅而附以儒者,猶有忌憚之心;合禅與儒為一者,則為悖謬之見。

    今日金阊之學,則诋儒而且攻之矣,崇禅而且神之矣,讵不大為學術人心之禍? 緻知之說本于聖經,良知之說本于孟子。

    謂陽明為異學,則無以服其心;惟謂之霸儒,則真窺其隐而得其微,在陽明未必不汗愧而神悚也。

     視天下事太易,則論人必太刻矣;視天下事太難,則論人必太恕矣。

    惟君子之心公,自無四者之病。

     今之铨曹,能以什九之公而行什一之私,便是有天理人矣。

    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據鄙見,閣下總來不宜奪吏部之權。

    曆觀輔臣,誰不借吏部以行其私?吏部誰不請朝房,谒私宅以悅其志?輔臣乘而納賄,蒙宰因而久留,是閣下與吏部交相賊也,國家何賴焉?縱使閣下用人悉當,則吏部不免溺其職矣。

    其吃緊一人,尤在選郎也。

    若選郎肯砥節首公,則蒙宰雖欲以其權媚閣下,不能矣。

     與其污而為人趨,不若潔而為人忌也。

    與其無善之實而為人譽,不若無惡之實而為人謗也。

    公孫弘以布被蒙譏,信如譏者之言,則凡為卿相者,一切服禦,不宜用布矣。

    竊謂惟宰相用布,而後可風天下之華靡者,此弘之儉德,非弘之用詐也。

    此論出,而平津之冤白矣。

     天下士大夫惟養交延譽者,最能眩名實之辨。

    其寡交者,必君子也;一物不忤者,必是鄉原之流;其善忤物者,必非小人也。

    救荒奇策,真無逾擇守令一事。

    守令之所宜着實舉行者,尤在積榖一事。

    每鄉每都各建倉房若幹,某村長、某耆民之賢者可任,即以出陳易新之事委之,每年輕其利入,責其必完,守令不時身親稽核,務使倉有實榖,毋抱虛糧,十年之内,何患荒歉之災也。

    此千萬世可行之策也。

    督學官真如魏莊渠,敦行于身,而又取士于行,士風可日挽而之淳古矣。

     今之士子,能因文以見道,修行之砥砺,如操筆之精研,亦不失為中人之品矣。

    今之鄉科,盡有大賢,甲科之不肖,更有甚于鄉科之不肖者。

    省會試一論,其便益誠如所言。

    此非有聖君賢相主之于上,恐不能舉成憲而驟更之。

    存此論以待後人有志經世者之采擇焉,可也。

    鄉舉裡選之法,亦久不行,何得柄鈞當軸者有複古之思乎? 以鄉約法行之于鄉,以舉善教不能行之學校,以擇友敦行,倡之于士大夫,人人行之,在在行之,天下太平矣。

     天下惟純心之學為難,而聚徒開講,非學之真境也。

    天下惟明理之文為難,而紀詞叙事,非文之神品也。

    光武非堯舜之主,嚴陵亦不能成伊、傅之功。

    耕釣富春,羊裘高卧,子陵之量,人與自量審矣。

    讀孫公和傳,玩其得薪保耀,識真全年之語,讵惟精于物理,抑亦洞于人情,即此數語,便足垂芳,何待著書以自見也。

     虞舜之聖,固自天生,而家庭人倫之變,亦有悒郁磨砻之蓋。

    餘自罷譴之後,見骨肉相殘元氣。

    日削言之不入,勸之不行,真覺自愧自恨。

    舉一邑之賢而裡選之,可風天下以行。

    今日欲舉一邑之田而井分之,必起天下之争。

    東坡先生亦嘗論之矣,此非易姓受命之君不可議此也。

     能容後再體驗之,真有無窮滋味。

    今人一有忤觸,而便咆哮躁動者,淺矣。

    堯之有丹朱,舜之有商均,二聖人非不能教其子也,而朱、均不肖,教亦不從,堯、舜之心窮矣,堯、舜之慮遠矣,故以天下為官,而禅之舜,禅之禹,故朱、均不能播惡于衆,以全其身,此正堯、舜之善用其愛也。

    周公旦之有管蔡,柳下惠之有盜跖,二聖人非不能教其弟也,而名雖同氣,惡性難馴。

    旦、惠亦任其流言而巳,任其行劫而巳,此非坐視其惡而責善,不可行于父子,又安可施于弟兄?此旦、惠一時有難處之變,而終身無兄弟之歡也。

    漢之疏廣、疏受,晉之謝安、謝玄,可謂相成之美,而呂公著之有呂嘉問,程伊川之有族子、程公孫,則家賊矣。

    人生遭此,豈非有幸有不幸哉? 清名上帝所忌,而得謗可以消名;清福上帝所靳,而習勞可以消福。

    舜能化瞽瞍、傲、象,而終不能化其子之商均;周公能撻伯禽以警成王,而終不能化其兄弟之管、蔡。

     泾凡雲:楊龜山論蔡京,在京既死之後。

    再查龜山應京之聘于徽宗宣和元年,論京于欽宗靖康元年,時京未死也。

    是年京竄死于潭州。

    鄉黨一篇,是門弟子之狀孔子也。

    仰之彌高一章,是顔子之自狀也。

    居天下之廣居一節,是孟子之自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