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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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系,甚至膽敢編人被後世譏為粗俗的字句,然他的筆墨仍能保留雄視千古的豪偉氣魄,斷非後代任何古典派文言文作者所能企及:王充(二七——○七)寫的散文也很好,因為他能夠想到什麼寫什麼,而且反對裝飾過甚的文體。

    可是從此以後,好散文幾成絕響。

    文言文所注重的簡潔精練的風格,可拿陶淵明(三六五——四二七)的“五柳先生傳”來做代表,這一篇文字,後人認為是他自己的寫照,通篇文字恰恰隻一百二十五字,常被一般文人視為文學模範。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

    宅邊有五柳樹,固以為号焉。

    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

    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辄盡,期在必醉。

    即醉而退,曹不吝情去留。

    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裼穿結,箪瓢屢空,晏如也。

     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意,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這一篇雅潔的散文,但是照我們的定義,它不是一篇好散文。

    同時,是一個獨一元二的證據,它的語言是死的。

    假定人們被迫隻有讀讀如此體裁的文字,它的表白如此含糊,事實如此淺薄,叙述如此乏味——其對于我們智力的内容,将生何等影響呢? 這使人想到中國散文的智力内容之更重要的考慮。

    當你翻開任何文人的文集,使你起一種迷失于雜亂短文的荒漠,有茫然有知所措的感覺,它包括論述、記事、傳記、序跋、碑銘和一些最駁雜的簡短筆記,有曆史的,有文學的,也有神怪的。

    而這些文集,充滿了中國圖書館與書坊的桁架,真是汗牛充棟。

    這些文集的顯著特性為每個集子都包含十分之五的詩,是以每個文都兼為詩人。

    所宜知者,有幾位作家另有長篇專著,自始即具有什錦的性能。

     從另一方面考慮,此等短論、記事,包含着許多作家的文學精粹,它們被當作中國文學的代表作品。

    中國學童學習文言作文時,須選讀許多此等論說記事,作為文學範本。

     作更進一步的考慮,這些文集要是代表文學傾向極盛的民族之各代學者的矩量文字作品的主要部分,則使人覺得灰心而失望。

    我們或許用了太現代化的定則去批判它們,這定則根本與它們是陌生的。

    它們也存含有人類的素質,歡樂與悲愁,在此等作品的背景中,也常有人物,他的個人生活與社會環境為我們所欲知者。

    但既生存于現代,我們不得不用現代之定則以批判之。

     當我們讀歸有光之“先慈行狀”,此為當時第一流作家的作品,作者又為當時文學運動的領袖,我們不由想起這是一生勤學的最高産物,而我們發現它隻不過是純粹工匠式的拟古語言,表被于這樣的内容之上,其内容則為特性的缺乏事實的空虛,與情感之淺保我們的感到失望,是必然的。

     中國古典文學中也有好的散文,但是你得用新的估量标準去搜尋它。

    或為思想與情感的自由活躍,或為體裁與風格之自由豪放,你要尋這樣的作品,得求之于一般略為非正統派的作者,帶一些左道旁門的色彩的。

    他們即富有充實的才力,勢不能不有輕視體裁骸殼的天然傾向。

    這樣的作者,随意舉幾個為例,即蘇東坡、袁中郎、袁枚、李笠翁、龔定盒,他們都是智識的革命者,而他們的作品,往往受當時朝廷的苛評,或被禁止,或受貶斥。

    他們具有個性的作風和思想,為正統派學者目為過激思想而危及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