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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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去吧,咱們已經晚了。

     “要是你不想法讓他停住,她肯定會聽見他吼叫的,”勒斯特說。

     “隻要咱們一走出大門,他就會不叫的,”迪爾西說。

    “他聞見了①。

    就是這麼回事。

    ” “聞見什麼啦,姥姥?”勒斯特說。

     “你快去取帽子,”迪爾西說。

    勒斯特走開了。

    剩下的兩人站在地窖門口,班站在她下面的一級台階上。

    天空現在已經分裂成一團團迅飛的灰雲,雲團拖着它們的陰影,在肮髒的花園。

    破損的栅欄和院子上飛快地掠過。

    迪爾西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均衡地撫摸着班的腦袋,撫平他前額上的劉海。

    他的号哭變得平靜和不慌不忙的了。

    “不哭羅,”迪爾西說,“咱們不哭羅。

    咱們這 ①這是迪爾西的一種迷信,她認為家裡出了兇險、倒黴的事,傻子能憑其超自然的感官覺察出來。

    就去。

    好了,咱們不哭了。

    ”他安靜。

    平穩地哼哼着。

     勒斯特回來了,他自己戴了頂圍着一圈花飾帶的挺括的新草帽,手裡拿了頂布便帽。

    那頂草帽這兒彎曲那兒展平,模樣奇特,戴在勒斯特頭上就象打了聚光燈似的,能讓别人側目而視。

    這草帽真是特裡特别,初初一看,真象是戴在緊貼在勒斯特身後的另一個人的頭上。

    迪爾西打量着那頂草帽。

     “你幹嗎不戴你那頂舊帽子?”她說。

     “我找不到了,”勒斯特說。

     “你當然找不到。

    你肯定昨兒晚上就安排好不讓自己找到它了。

    你是想要把這頂新帽子毀掉。

    ” “哦,姥姥,”勒斯特說。

    “天不會下雨的。

    ” “你怎麼知道的?你還是去拿那頂舊帽子,把這頂新的放好。

    ” “哦,姥姥。

    ” “那你去拿把傘來。

    ” “噢,姥姥。

    ” “随你的便,”迪爾西說。

    “要就是戴舊帽子,要就是去取傘。

    我不管你挑哪一樣。

    ” 勒斯特朝小屋走去。

    班輕輕地哼哭着。

     “咱們走吧,”迪爾西說,“他們會趕上來的。

    咱們要去聽唱詩呢。

    ”他們繞過屋角,朝大門口走去。

    “不要哭了,”他們走在車道上,迪爾西過一會兒就說上一聲。

    他們來到大門口。

    迪爾西去打開大門。

    勒斯特拿着傘在車道上趕上來了,和他走在一起的是一個女的。

    “他們來了,”迪爾西說。

    他們走出大門。

    “好了,該不哭了,”她說。

    班收住了聲音。

    勒斯特和他媽媽趕上來了。

    弗洛尼穿的是一件淺藍色的綢衣,帽子上插着花。

    她瘦瘦小小的,長着一張扁扁的。

    和氣可親的臉。

     “你身上穿的是你六個星期的工資,”迪爾西說。

    “要是下雨瞧你怎麼辦?” “淋濕就是了呗,那還怎的,”弗洛尼說。

    “老天爺要下雨我哪裡禁得住。

    ” “姥姥老是念叨着要下雨,”勒斯特說。

     “要沒有我給大家操心,我還不知道有誰會操心呢,”迪爾西說。

    “快走吧,咱們已經晚了,” “今兒個要由希谷克牧師給我們布道,”弗洛尼說。

     “是嗎?”迪爾西說,“他是誰?” “是從聖路易來的,”弗洛尼說,“是個大牧師。

    ” “嗯,”迪爾西說,“眼下就需要有個能人,好讓這些不成器的黑小子心裡對上帝敬畏起來。

    ” “今兒個由希谷克牧師布道,”弗洛尼說。

    “大夥兒都這麼說。

    ” 他們順着街往前走,在這條背靜的長街上,穿得花園錦簇的一群群白人在飄蕩着鐘聲的風中往教堂走去,他們時不時走進試探性地粲然露一面的陽光之中。

    風從東南方一陣陣湧來,讓人覺得又冷又硬,這都是因為前幾天太暖和了。

     “我真願你别老是帶了他上教堂去,媽咪,”弗洛尼說。

    “人家都在議論呢。

    ” “什麼人議論?”迪爾西說。

     “我都聽見了,”弗洛尼說。

     “我可知道是什麼樣的人,”迪爾西說,”沒出息的窮白人。

    就是這種人。

    他們認為他不夠格上白人教堂,又認為黑人教堂不夠格,不配讓他去。

    ” “不管怎麼說,反正人家都在議論。

    ”弗洛尼說。

     “你叫他們來當畫跟我說,”迪爾西說。

    “告訴他們慈悲的上帝才不管他的信徒機靈還是愚魯呢。

    除了窮白人,再沒别人在乎這個。

    ” 有條小路和大街直角相交,順着它走,地勢一點點往下落,到後來成了一條土路。

    土路兩邊的地勢陡斜得更厲害了,出現了一塊寬闊的平地,上面分布着一些小木屋,那些飽經風霜的屋頂和路面一般高。

    小木屋都座落在一塊塊不長草的院落中,地上亂堆着破爛,都是磚啊、木闆啊、瓦罐啊這類一度是有用的什物。

    那兒能長出來的也無非是些死不了的雜草和桑、刺槐、梧桐這類不嬌氣的樹木——它們對屋子周圍散發着的那股幹臭味兒也是作出了一份貢獻的;這些樹即使趕上發芽時節也象是在九月後凄涼、蕭索的秋天,好象連春天也是從它們身邊一掠而過,扔下它們,把它們交給與它們休戚相關的黑人貧民區,讓它們在這刺鼻、獨特的氣味中吸取營養。

     他們經過時,站在門口的黑人都跟他附了打招呼,一般都是和迪爾西說話。

     “吉蔔生大姐,您今兒早上可好?” “俺挺好的。

    您也好?” “俺也好,謝謝。

    ” 黑人們從小木屋裡走出來,費勁地爬上有樹蔭的路堤,來到路上——男人穿的是式樣古闆、沉悶的黑色或褐色的衣服,戴着金表鍊,有幾個人還拿着手杖;小夥子們穿的是俗氣、刺眼的藍色成條墳的衣服,戴的是新穎、時髦的帽子;婦女們的衣服漿上得大多,硬繃繃的沙沙作響;孩子們穿的是白人賣出來的二手貨,他們以晝伏夜出的動物那種偷偷摸摸的神情窺探着。

     “我打賭你準不敢走上前去碰他。

    ” “你怎麼知道我不敢?” “你肯定不敢。

    我看準你是個孬種。

    ” “他不傷人。

    他隻不過是個大呆子。

    ” “呆子就不傷人啦?” “這一個不傷人。

    我以前碰過他。

    ” “你這會兒肯定不敢。

    ” “因為有迪爾西小姐在看着。

    ” “她不在你也不敢。

    ” “他不會傷人的。

    他不過是個呆子。

    ” 不斷的有年紀比較大的人走上來跟迪爾西講話,但除非是相當老的人,一般的迪爾西都讓弗洛尼來應酬。

     “媽咪今兒早上身體不大舒服。

    ” “太糟糕了。

    不過希谷克牧師會給她治好的。

    他會安慰她,給她解除精神負擔的。

    ” 土路的地勢一點點升高了,來到一處地方,這兒的景色象畫出來的布景。

    土路通向一個從紅土小山上挖出的缺口,山頂上長滿橡樹,土路到這兒象是給掐斷了,有如一條給剪斷的絲帶。

    路旁有一座飽經風霜雨露的教堂,教堂的奇形怪狀的尖頂象畫裡的教堂那樣,刺向天空,整個景象都如同是支在萬丈深淵之前一塊平坦的空地上的硬紙闆,上面畫着平平的沒有景深的風景,可是周圍呢,又是四月遼闊的晴空,是刮風天,是蕩漾着各種鐘聲的小晌午。

    人們以緩慢的、安息日的、一本正經的步姿湧向教堂。

    婦女和孩子們徑直走了進去,男人們卻在門口停了下來,一堆堆輕聲交談着,直到鐘聲不響了,這以後他們也進去了。

     教堂内部修飾一新,稀稀落落地擺了一些從廚房後菜園和樹籬邊采集來的鮮花,還懸挂着一绺绺彩色绉紙飾帶。

    布道的講壇上空吊着一隻癟陷的聖誕節的紙鐘①,是象手風琴那樣可以收攏來的那種。

    講壇上空無一人,唱詩班倒已經站好位置。

    天氣不熱,歇手們卻都在扇扇子。

     絕大多數的婦女都聚集在堂内的一邊,在嘁嘁喳喳地交談。

    這時鐘敲了一下,婦女們散開,各自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會衆們坐了一會,靜靜地等待着。

    鐘再次響了一下。

    唱詩班站了起來,開始唱贊美詩。

    會衆們一齊把頭扭過來,動作整齊得象一個人,因為這時候有六個小小孩走了進來——四個細得象耗子尾巴的小辮上系着花蝴蝶結的小丫頭和兩個滿頭短鬃發的小小子——他們穿過中央走道向講壇走去,白色的綢帶與鮮花把六個孩子連成一個整體,跟在後面魚貫而行的是兩個男子。

    第二個身軀魁偉,皮膚是淡咖啡色的,穿着禮眼,系着白領帶,神态威嚴莊重。

    他的頭都也顯得威嚴。

    很有思想,他的下巴一疊疊很神氣地露出在衣領之上。

    會衆們對他很熟悉,所以他走過去後,大家的脖頸仍然扭着,一直到唱詩班停住了歌聲,大家才理會到原來客席牧師已經進來了。

    他們定睛看了看方才走在他們自己的牧師前面現在仍然領前走上講壇的那個人,一陣難以形容的音浪升了起來,這是歎息,也是驚訝的聲音與失望的聲音。

     客席牧師的身材特别矮小,穿的是一件破舊的羊駝呢外套。

    他有一張瘦小的老猴子那樣的皺縮的黑臉。

    在唱詩班重新開腔,那六個孩子也立起來用尖細、膽怯、不成音調的氣聲參加進合 ①這是一種聖誕節用的裝飾品,一般為紅色,用硬紙粘成,有皺折,張開時成鐘形。

    唱時,會衆一直注視着這個不起眼的小老頭,他們有點愕然地打量着這個坐在魁梧偉岸的本地牧師身邊的人,相形之下,他更象是個侏儒,更顯得土裡土氣了。

    當本地牧師站起來用深沉、有共鳴的聲調介紹他時,會衆仍然用驚愕與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他,本地牧師的介紹越是熱情,客席牧師的形象就越顯得猥瑣鄙俗。

     “他們還這麼老遠的把他從聖路易請來呢,”弗洛尼悄沒聲他說道。

     “我可見過主使用過比這更加古怪的工具,”迪爾西說。

    “好了,别吵了,”她又對班說,“他們馬上又要唱歌了。

    ” 那客席牧師站起來講話了,他的口音聽起來象是個白人。

    他的聲音平平的、冷冷的、口氣很大,好象不是從他嘴裡講出來的。

    起初,大家好奇地聽着,就象是在聽一隻猴子講話。

    他們先是以看一個人走鋼絲的那種眼光瞧着他,看他如何在他那冷漠、沒有變化的聲音的鋼絲上來回奔跑,做出種種姿勢,還翻空心筋鬥,使出了渾身解數。

    他們的眼睛裡已經看不見他那卑微猥瑣的形象了。

    到最後,當他頹然倒在講台上,一隻胳膊擱在齊他胸高的講經桌上,他那猴子似的身軀象一具木乃伊或是一隻空船那樣一動不動時,會衆這才舒了口氣,才在座位上挪動一下身子,仿佛剛從一場集體一起做的大夢中醒來。

    講壇後面,唱詩班不停地揮動着扇子。

    迪爾西悄沒聲他說了一句:“快别吵了。

    他們肯定馬上就要唱歌了。

    ” 這時候,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弟兄們。

    ” 牧師沒有動彈。

    他的胳膊仍然橫擱在桌子上,當這個宏亮的聲音的回聲在四壁之間逐漸消失時,他仍然保持着這樣的姿勢。

    這聲音與他方才的聲音相比,不啻有霄壤之别,它象一隻中音喇叭,悲哀、沉郁,深深地嵌進他們的心裡,當愈來愈輕的口音終于消逝後,這聲音還在他們的心裡回蕩。

     “弟兄們,姐妹們,”這聲音又響起來了。

    牧師抽回手臂,開始在講經桌前走來走去,雙手反剪在背後,益發顯得瘦小了,他身子低伛,象是個長期與這殘酷的土地苦苦搏鬥而被拴住在土地上的人。

    “我把羔羊①鮮血的事迹銘記在心!”他在扭成絞花形的彩紙和聖誕紙鐘下面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來走去,低伛着身于,雙手倒扣在背後。

    他很象一塊被自己連續不斷的聲浪沖擊得磨去了棱角的小石頭。

    他也很象是在用肉身喂自己的聲音,這聲音象個魔女似的猙狩地咬齧着他的内心。

    會衆們仿佛親眼見到那聲音在吞噬他,到後來他消失了,他們也消失了,甚至連他的聲音也化為子虛烏有,隻剩下他們的心在相互交談,用的是吟唱的節奏,無需借助活語,因此,當他終于又靠在講經桌上喘口氣時,他那張猴臉往上仰着,他的整個身姿很象十字架上那個聖潔、受苦的形象,脫去了原本的卑微猥瑣的氣質,好象那是一件完全無足輕重的事,這時,會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發出了一陣呻吟,此外,還有一個婦女用尖細的聲音喊了一句:“是的,耶稣!” 随着時光在頭頂上疾馳,那些昏暗的窗子明亮了一陣之後又退回到陰森森的昏暗裡去。

    外面路上有一輛汽車駛過,在沙地上費勁地掙紮着前進,聲音逐漸消失。

    迪爾西背脊挺得筆直地坐着,一隻手按在班的膝蓋上。

    兩顆淚珠順着凹陷的臉頰往下流,在犧牲、克已和時光所造成的千百個反光的皺折裡進進出。

     “弟兄們,”牧師用嘶啞的耳語說道,身體一動不動。

     ①《聖經·新約》中把耶稣稱為“上帝的羔羊”;并認為可用”羊羊的血”把人的罪惡滌洗幹淨。

     “是的,耶稣。

    ”那個女人的聲音喊道,不過已經壓低一些了。

     “弟兄們,姐妹們!”牧師的嗓子又響了起來,這回用的是中音喇叭的聲音,他把手臂從講台上挪開,站得筆直,舉起了雙手。

    “我把羔羊鮮血的事迹銘記在心!”會衆沒有注意他的口音與語調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黑人的,不過,他的聲音把他們攝住了,他們不由自主地在座位上輕輕地搖晃起來。

     “漫長。

    寒冷的歲月——哦,我告訴你們,弟兄們,漫長、寒冷的歲月——我見到了光明,我見到了神谕,可憐的罪人啊!它們穿過了埃及,那一輛輛搖搖晃晃的馬車;從那時起已經過去了一代又一代。

    以前的富人,而今安在,弟兄們啊?過去的窮人,而今又安在,姐妹們啊?哦,我告訴你們,漫長。

    寒冷的歲月流逝了,如果你們沒有救命的牛乳和甘露,那将如何呢!” “是的,耶稣!” “我告訴你們,弟兄們,我也要告訴你們,姐妹們,這樣的一天總會來臨的。

    可憐的罪人說:讓我躺在主的身邊吧,讓我放下我沉重的負擔吧。

    到那時,耶稣又會怎麼說呢?弟兄們啊?姐妹們啊?你們把羔羊鮮血的事迹銘記在心了嗎?因為我并不想使天堂承受過重的負擔!” 他在外套裡摸了半天,摸出一塊手帕,擦了擦臉。

    會衆異口同聲地發出了一片低沉的呻吟:“(口母)——:”那個女人又在叫了:“是的,耶稣啊!耶稣!” “弟兄們!你們看看坐在那兒的那些小孩子。

    耶稣有一度也是這副模樣的。

    他的媽咪經受了榮耀與痛苦。

    也許,有時候,在天快黑下來的時候,她抱着耶稣,天使們唱着歌催他入眠;也許她朝外面張望,看見羅馬的巡警在門前經過。

    ”他一面擦臉,一面踩着重重的步子走來走去。

    “聽我說,弟兄們!我看見了那一天。

    瑪麗亞坐在門口,膝頭上躺着耶稣,小時候的耶稣。

    就跟坐在那邊的小孩子一樣,是小時候的耶稣。

    我聽見天使們歌唱和平,歌唱榮耀;我看見閨上了的眼睛,看見瑪麗亞跳起身來,看見那兵士的臉,他在說:我們要系人!我們要殺人!我們要殺死你的小耶稣!我聽見了這可憐的媽咪的哭泣聲和哀訴聲,因為她得不到主的拯救,主的神谕!” “(口母)——!耶稣啊!小耶稣啊!”這時,另一個聲音尖厲地喊道: “我看見了,耶稣啊!哦,我看見了!”另一個聲音也響了起來,光是聲音,沒有詞句,就象是從水裡冒出來的氣泡似的。

     “我看見了,弟兄們!我看見這景象了!看見這令人震驚、令人昏聩的景象了!我見到了髑髅地①,那兒有聖樹,看見了小偷、強盜和最最卑鄙下流的人;我聽見了那些大話,那些狂言:如果你是耶稣,幹嗎不把十字架扛起來走呀!我聽見婦人們在哭泣和夜間的哀悼聲;我聽見了啜泣聲、号哭聲,聽見上帝把臉掉過去說:他們真的殺死了耶稣;他們真的殺死了我的兒子!” “(口母)——!耶稣啊!我看見了,耶稣啊!” “盲目的罪人啊!弟兄們,我告訴你們;姐妹們,我對你們說,當上帝掉過他那無所不能的臉去時,他說:我不想使天堂承受過重的負擔!我可以看見鳏居的上帝關上了他的門;我看見洪水在天地間泛濫;我看見一代又一代始終存在的黑暗與死亡。

    接下去呢,看啊!弟兄們!是的,弟兄們!我看見了什麼呢?我看見了什麼,罪人們啊?我看見了複活和光明;看見溫順的耶稣說:正是因為他們殺死了我,你們才能複活;我死去,為的是使看 ①耶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

    見辣相憎奇違的人永遠不死。

    弟兄們啊,弟兄們!我見到了末日的霹靂,也聽見了金色的号角歡響了天國至福的音調,那些銘記羔羊鮮血的事迹的死者紛紛複活。

    ” 在會衆的聲浪與舉起的手的樹林當中,班坐着,心醉神迷地瞪大着他那雙溫柔的藍眼睛。

    迪爾西在他旁邊坐得筆直,呆呆地安靜地哭泣着,心裡還在為人們記憶中的蒜羊的受難與鮮血難過。

     一直到他們走在中午明亮的陽光下,走在沙礫面的土路上,分散的會衆形成一個個小圈子在輕松地聊天時,迪爾西還在哭泣,無心參加别人的聊天。

     “他真是一個頂呱呱的牧師,我的天!他起先好象不怎麼起眼,可是後來真夠味兒!” “他看見了權柄和榮耀。

    ” “是的,一點不錯。

    他真看見了。

    面對着面親眼看見了。

    ” 迪爾西沒有出聲,淚水順着凹陷、迂回的渠道往下流淌,她臉上的肌肉卻連顫動都不顫動一下包她昂起了頭走着,甚至也不設法去擦幹眼淚。

     “您這是幹嗎,媽咪?”弗洛尼說。

    “這麼多人都在瞧着您。

    我們快要走到有白人的地段了。

    ” “我看見了初,也看見了終①,”迪爾西說。

    “你不要管我。

    ” “什麼初什麼終的?”弗洛尼說。

    ” “你别管。

    ”迪爾西說。

    “我原先看見了開初,現在我看見了終結。

    ” ①參見《聖經·啟示錄》第二十二章第十三節:”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後的,我是初,我是終。

    ” 可是,在她們來到大街之前,她還是停住了腳步,撩起裙子,用最外面那條襯裙的裾邊擦幹自己的眼淚。

    接着他們繼續往前走。

    班踐瞞珊珊地走在迪爾西的身邊,望着勒斯特在前面做出種種怪模樣,活象一隻傻笨的大狗在看着一隻機伶的小狗。

    勒斯特一隻手拿着傘,那頂新草帽斜戴在頭上,在太陽光底下顯得狠相畢露。

    他們來到家門口,拐了進去。

    班馬上又嗚咽起來了。

    有一陣子,他們都朝車道盡頭的大宅望去,這幢房子方方正正的,已經好久沒有上漆粉刷,有柱廊的門面搖搖欲墜。

     “今兒個大宅子裡出了什麼事啦?”弗洛尼說。

    “反正是出事了。

    ” “沒出什麼事。

    ”迪爾西說。

    “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白人的事,讓他們自己去操心。

    ” “反正是出了事,”弗洛尼說。

    “今兒一大早我就聽見他①在哼哼。

    當然,這一點也不于我的事。

    ” “我可知道是什麼事兒,”勒斯特說。

     “你不該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迪爾西說。

    “你沒聽見弗洛尼剛說過這跟你一點也不相幹嗎?你把班吉帶到後院去,别讓他鬧,等我準備好午飯就叫你。

    ” “我可知道昆丁小姐在哪兒,”勒斯特說。

     “那你就給我閉嘴,”迪爾西說。

    “什麼時候昆丁需要你的忠告,我會通知你的。

    現在你們快給我走,到後院玩兒去。

    ” “您難道不知道他們在牧場上一開始打球,情形會怎麼樣嗎?” “他們一時半刻還不會開始呢。

    到那時,T·P·就會回來帶他 ①指班吉。

    去坐馬車了。

    來,把那頂新帽子摘下來交給我。

    ” 勒斯特把帽子給了她,然後和班穿過後院。

    班還在哼哼,隻是聲音不算大。

    迪爾西和弗洛尼走進小木屋去,過了一會兒迪爾西出來了,又穿上了那件褪色的印花布裙子,她走進廚房。

    爐火已經熄滅了。

    整幢房子沒有一點聲音。

    她系上圍裙,朝樓上走去。

    哪兒都沒有一點聲音。

    昆丁的房間還和他們離開時一個樣。

    她走進去,撿起内衣,把長統襪塞口到拍展裡,關嚴抽屜。

    康普生太太的房門關着。

    迪爾西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傾聽着。

    接着她推開房門走了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