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賺豪雄假裝投旅店 尋仇恨誠意結新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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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張雲傑也沒有去看戲,回到家中隻管發呆,精神卻十分緊張。

    他将蒼龍騰雨劍拿到手中,在院中鹭伏鶴行,腳飛劍起,才舞了一會,便覺得右肩仍有些微疼痛。

    他的父親張三卻站在屋的門口大笑,連說:“好劍法!我走了半輩子江湖,也沒瞻見過你這樣的好本事,不愧是諸葛龍的徒弟!” 張雲傑看了他父親一眼,見他父親雖是笑着,可是那臉色就仿佛帶着一層晦氣似的。

    心說:你還笑呢?你的仇人已然來到了。

    他比靈官還兇,比霸王還猛!隻要他把你抓住,你還想活?又看了看手中的蒼龍騰雨劍,不由一陣憤恨,心中說:殺了人搶來的東西,我決不用它,便提着寶劍進書房去了。

     張三進屋來跟他的兒子帶笑說了幾句話,他的兒子全不搭理,他又帶着笑走出屋去了。

    由當晚起,張雲傑就加了些防備,到深夜就蹿上房去巡查一次。

    他父親寶刀張三把自己鎖在大鐵門裡熟睡,倒也不曉得他兒子的事情。

     次日,張雲傑依然帶着來升去進城,到了李一貼之處,就見看傷看病的人仍然不少。

     張雲傑一進屋中,李一貼就指着闆凳笑着說:“請坐!請坐!一會兒就看完。

    ”張雲傑搖頭說:“不忙。

    ”便在旁邊坐下,就見此時李一貼正在給一個大漢治傷。

    這大漢赤着背,背上腫得跟駱駝似的;并且又青又紫,似是是被鐵器所打傷。

    旁邊有個人扶着這大漢。

    這個人年有四十多歲,微微有些黑髯;身體很高,人很瘦,神态卻極為軒昂;兩眼炯炯的,猶如明燈一般。

    身穿一件灰布大褂,青皂鞋。

     兩旁等着看病的人,全都仰着臉,驚奇仰慕地看他,并有的彼此私下悄聲談天。

    張雲傑就覺着這人一定有些來曆。

    李一貼給那大漢的傷處也不知上了些什麼藥,就痛得那大漢不住氣喘,黃豆般的汗珠在背上亂滾。

    旁邊那個人卻說:“二弟,忍耐着點!你傷處痛,我的心裡更不好受。

    我真後悔,昨日那一鞭我把你打得太重了!” 張雲傑一聽這穿灰布衣服的人說了這話,他不禁吃了一驚,便也仰着臉用眼直直的去看這人。

    這人的态度頗為誠懇,那漢子身上有傷,仿佛他的身上也感到疼痛,他也不住地皺眉歎氣。

    李一貼給那大漢的背上敷完了藥,就說:“先坐一會兒,把藥涼一涼,再貼膏藥。

    ” 那大漢微微把腰直起來,他們還跟着有幾個人,都像镖店夥計的樣子,就過來把大漢扶着。

    大漢咬着牙,喘着氣有人替他擦頭上的汗。

    那個穿灰布衣服的人卻在屋中來回走着,看出來他的心情是十分不安。

    這時李一貼到了張雲傑的身旁,張雲傑就将自己的衣服解開,露出來兩肩。

    那李一貼就揭開膏藥,詳細地查看,他連連說:“不要緊了,那袖箭打的傷就算全都好了,就是這右肩的刀傷才新長出肉來,還有點嫩。

    可是再貼一回膏藥,也就好啦!”此時那個身穿灰布衣服的人正走在張雲傑的面前,他低着頭看張雲傑的兩肩,張雲傑也微仰起臉來看他。

     此人就向張雲傑說:“朋友,這傷是怎樣得的?袖箭的傷在肩上,想必是從高處射下來的吧?”張雲傑笑了笑說:“老兄有眼力!因為袖箭是從高處來的,我才沒防備。

    若是從平地上,别說袖箭,就是再輕巧厲害一點的東西,我也叫它近不得身。

    ”那人又問:“這右肩的刀傷呢?” 張雲傑說:“這是因走在河南路上,遇着了一群賊人。

    賊人二十多名,我隻是一個,又在黑夜間,我砍死他們五六個,自己的肩上隻受了小小的刀傷,這不能算是給江湖人洩氣吧?”那人的臉色露出驚異之狀,就又問:“你在河南遇見的強盜,莫不是著名的女盜紅蠍子嗎?”張雲傑搖頭說:‘我倒不知他們是誰,其中倒是有三名女盜。

    但都已被我砍傷。

    ” 那人的臉色更顯出驚訝,就問說:“朋友貴姓大名?”張雲傑說:“草字雲飛,姓華。

    ”那人一怔。

    張雲傑問:“老兄怎麼領教?”那人說:“我叫陳仲炎。

    ”張雲傑淡淡地說了聲:“久仰。

    ”張雲傑等肩上貼好膏藥,轉身向外就走。

    陳仲炎卻随出來,說:“華兄留步。

    ”張雲傑站住,故意發怔地問說:“什麼事?” 陳仲炎上前兩步說:“兄弟陳仲炎,新蔡縣人,為尋殺害胞兄的仇人寶刀張三,才來到北京。

    現欲結交天下的英雄豪傑,華兄與我雖初次會面,但我就知華兄必是久走江湖,武藝出衆;敢請華兄留個地點,暇時兄弟好去拜訪領教!”張雲傑抱拳說:“不敢當,兄弟我住在西河沿悅來店,我來此還不到一個月。

    陳兄現在下榻何處?”陳仲炎說:“我那地方不很方便,今天下午四點鐘我準去拜訪華兄。

    ”張雲傑連連點頭,說;“好,我在客房中恭候!”說着二人互相抱拳,張雲傑就忙忙向外走去。

    這時來升跟随出來,他的臉發白,眼發直,說:“少爺……”張雲傑就上了車,囑咐來升:“少說話!”騾車向東走着,張雲傑就說:“出前門!”趕車的人答應了一聲。

     來升就扭頭向車裡問說:“少爺!剛才跟你說話的那人就是陳仲炎,他昨日把耿二豹打傷了,今天又帶着來治傷。

    你别瞧不起那瘦大個子,那是霸王。

    剛才他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可是您就該跟他說實話,頂多借給他一點盤纏用。

    剛才您怎麼說是姓華呀?說是住在悅來店呀?我的少爺!”張雲傑卻厲聲囑咐說:“少說話!”來升皺着眉,歎了口氣。

     此時車已走出了前門,張雲傑先在大街上花了十五兩銀子,買了一口很鋒利的寶劍,便叫把車趕到西河沿悅來店門前停住。

    來升就悄聲說:“少爺!難道咱們真來到這兒住店房嗎?”張雲傑又說:“少說話!”他随在前進門,叫店家給找了個寬大的屋子,命店家在水牌上寫“華雲飛”的名字。

    進屋來他就悄聲向來升吩咐,說:“你趕緊到玉器局取銀一百兩來備用。

    囑咐他們,無論是誰在街上遇見我不許叫我為張少東家,今天咱們就在這店裡住了,不出城了。

    若露出一點馬腳來,我就饒不了你的命!” 來升咧着嘴說:少長!您這樣做,是圖什麼呀?”張雲傑不許來升細問,并催着他決些走了。

    一個人在屋中來回走着,抽出寶劍來看了看,心說:陳仲炎你找不着我的父親,但我要找找你。

    不但找你,我還要……他精神很興奮,來回走着,腦中安排着計劃,想要逐步去實行。

     待了一會,來升就回來了,拿來了一百兩銀票,并說:“少爺,你打算怎麼辦我決不攔着,跟你吃一鋼鞭,我都沒有怨言。

    可是我是老爺派來跟着你的,咱們今天不出城,老爺一定疑惑我們是有了什麼差錯。

    剛才我跟徐掌櫃商量了半天,徐掌櫃也很着急;他已派了夥計出城把這件事告訴老爺去了!” 張雲傑吃了一驚,心說:這件事若叫自己的父親知道,他豈不要吓死嗎?又細一想,覺得叫他知道了也好,他可以防備防備。

    不過若是有人嘴不嚴,或是玉器局的人常往六裡屯去,被陳仲炎知道了底細,那自己倒反弄巧成拙。

    于是又切實地向來升囑咐了一番。

    他急盼着陳仲炎來,來升隻聽見窗外有人一說話,他就不禁驚慌失色。

     約莫有四點來鐘,果然陳仲炎前來拜訪。

    張雲傑仍然拿着一點架子,到屋中分賓主落座,來升的雙手發顫給獻上茶來。

    陳仲炎就詳細詢問張雲傑是哪裡的人,從哪位名師學的,是哪家哪派的武藝,現在來京是有什麼事。

    張雲傑卻随口說:“兄弟是南陽府人,但多年行走江湖;武藝是從巫山道士學來的,是内家武當派。

    此次北來無事,隻是為遊覽京門的名勝。

    ” 陳仲炎表示敬佩,喝過一碗茶之後,陳仲炎就露出激昂憤慨的樣子。

    先說了他胞兄陳伯煜于四年前被害之事,然後他就說:“四年以來,我到北京兩次,其餘的時間也盡在江湖流浪中度過。

    但仇人寶刀張三的行蹤仍未覓到,所以我見了人便要打聽;因為我的大仇一日不報,我就一日不能心安。

    華兄久走江湖可曾聽說過那惡賊張三的下落麼?” 張雲傑聽陳仲炎向他詢問寶刀張三的下落,他的臉上也不禁微微變色,心中所感覺的并非驚恐,卻是一種慚愧。

    便翻着眼睛想了一想,說:“姓張叫三的人很多,但寶刀張三我卻沒有聽說過。

    ”陳仲炎就又說:“此人原名張雁峰,可是他久在江湖厮混,又不怎麼出名;所以人隻曉得他的排行,卻不知道他的名号。

    ” 張雲傑點了點頭就說:“以後我若遇見此人,我一定把他擒住,或是殺了。

    因為兄弟也專好打天下不平之事,見了這樣貪利忘義,行兇害人的人必不能容饒!” 當下陳仲炎又抱拳懇托了一番,便要告辭。

    張雲傑就說:“陳兄今日下訪小弟,實感榮幸。

    不知陳兄的寓所在哪裡?請告訴我,日内我好拜訪。

    ”陳仲炎卻說:“我現住在東城堂子胡同敝友餘嶽峰之處,在那裡寄離。

    客人去了難免招待不周,華兄還是不要去,以後我一準常來拜訪。

    ” 張雲傑便把陳仲炎的住址牢牢記在心裡。

    送陳仲炎走出之後,他回到屋中就向來升說:“你還害怕嗎?你看今天陳仲炎見了我,他是多麼謙恭!” 來升仍然搖頭,說:“少爺!他現在求你給他打聽事,他還能夠不謙恭?可是,隻要一個言語不合,他翻了臉,你就留神他那鋼鞭吧!”又說:“剛才徐掌櫃也叫我勸你别招惹陳仲炎。

    不但别惹他,也别跟他交朋友,因為陳仲炎得罪的人太多了,各路的镖頭拳師,沒有一個不恨他的。

    雖然别人的武藝全都不如他,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可是别人的心裡都不服氣,早晚他還是得在京師栽跟頭。

    ” 張雲傑微笑着,漸漸又想好了一個主意,就向來升問了那堂子胡同所在的地點,随後他就往屋外走去。

    來升追出來問說:“少爺!你上哪兒去呀?”張雲傑就說:“你不要管。

    你就在這裡好好待着,不準滿處亂跑,少時我就回來。

    ”說着,張雲傑走出悅來店,到前門雇了車就出去訪陳仲炎。

     這時天色已然不早了,霞光如血,照着城樓,也照着宮城。

    這輛車走過了東單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