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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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還可以聽出《驚夢》的腔調來。

    苕哥剛舉起那隻手摩到鼻子上,把頭上一個蒼蠅就吓走了。

    腳尖在地下一下一下,為話匣子敲打拍子。

     “苕哥,這麼多瓶子,用空的把我兩個吧。

    ” “啊,你沒有瓶子?你們姐姐妹妹到哪裡去了呢?‘鍋子莫讨讨碗裡,’這叫化子!” “哥,你今天見到小劉吧?”客把瓶子事撇了開去。

     “隻有你看見,是嗎?……第三排那個小紅上衣,玉色裙,藍襪配黑皮鞋——比你腳可差多了——紅旗子的女人可不知是誰呢?”苕哥偏說不看見,反而故問。

     “好眼睛!一等拇指章,”客誇獎了一句且翹起個大拇指,兩人心有所會,又都笑了。

     “老弟老弟,你說小劉比你的朱四姐如何?” “小劉當然好得多——我的朱小姐?你還在睡裡夢裡!别人這個月十五就要同一個老陝結婚了。

    結了婚兩口子就到西湖去過新生活……” “怎麼,那麼快?” “不快,再不快小家夥就不客氣出來了!聽密司忒鄭說,她同那老陝到協和去檢查,醫生說,至多三個月。

    與其到那時慌張,何如——” “有個人會有點不安吧?”苕哥含有諷刺。

     “有個人指誰?我其實并不同她有什麼感情,因為略略有點親戚關系,常常走動,你們這些神經過敏的就亂造起謠言來。

    ”客吸了一口煙,把煙使勁的從鼻子噓出。

    “唉,對我說,哥,小劉近來怎麼樣?” “這才問得巧啦!别人我知道近來怎麼樣?我又不是她親不是她戚——” “然而相好,程度到燒點。

    ”客說了,打了個哈哈。

     “我把你——”苕哥拳頭雖又捏攏舉起了,但仍然是不忍心真敲到客的頭上去,所以客反而把頭挺着擺了兩下,表示要打就請的意思。

     “老弟老弟,聽說‘豆渣’近來特别同你親熱,有其事不?” “哪裡,哪裡?這不要我猜就知道是張流氓南瓜臉造的謠。

    他曾向‘豆渣’大姐寫了三封長信,肉麻話不知有多少,‘豆渣’一字不回答,隻一個不理。

    流氓心中不平,以為是我在中間做了什麼手腳,就到處造我的謠言,不說是某天看到信,就又說是到公園相遇啦,其實‘豆渣’那樣子——” “老弟那麼個年青的小白臉,我想也不至于——” 客又笑了,笑的意思,也許為的是苕哥說他是小白臉。

    隔壁話匣子似乎換了塊片子,隻聽到咤叱,如一個人發氣的樣子,大概是譚什麼的《打魚殺家》吧。

     苕哥腳尖依然在敲打着,客又把談話的方向轉到昨天出席三院的事上去。

     “苕哥,師大那個鴿子如何?” “我的考語是:性格溫存,身材适中。

    昨天讨論遊行時,那鴿兒恰在我上手。

    說話時,口一開,一串小顆小顆的白牙齒都露出來了。

    頭發老實的光生生貼到頭上;那不馴服的鬓角,飄飄飛飛,益發顯得嬌媚,眼角眉底那種風情,使你把捉不住,是三月間的風筝吧。

    ” “苕哥,你猜是誰的——” “那怎麼曉得。

    ” “我告訴你——”客要苕哥彎下腰來,把耳朵湊到他嘴邊。

     “哈哈,好一張黑漆闆凳!配這麼一個瓦夜壺!” “哈哈,天造地設!” 苕哥把笑忍住了,“咱們也趕即改入政治學系吧,畢了業做官去!” “有了錢讨他媽這樣五個。

    ” 兩人一路打起哈哈接着談下去。

     把許多知心話都說完了,客人才把一本《五卅痛史》借去,說是要做一篇帝國主義在中國之暴虐的文章,拿去參考。

     于時密司忒宋,一個人在房裡,又把客未來時的無聊恢複了。

    隔壁的話匣子,已不知在什麼時候休息了,闆也無從再敲。

     “這麼一着,這麼一着,隻要她臉上顔色不十分使人絕望,又這麼一着,這麼一着,有時會有許多機會送我去把玩這小鴿子!” “……不過第一着就費事。

    ” “……然而,從昨天那種情形想來,頭一關已通過了。

    自己既如此大大方方,遇事公開,胸懷磊落的去同她讨論,那也無不可處。

    ” “……縱或——又不落有什麼把柄,還怕笑話?……可惜小胡那卅塊錢又還人去,稍為慢一手就好辦了!” “宋先生電話,宋先生!”夥計在外面大院中喊叫。

    “誰個來的?”把苕哥正高興的計劃打斷,故不即出。

     “他不說——是姓彭的。

    ” “就來就來!”他幾乎用了跳躍的姿勢撺到電話處去,果不其然,說到機會,機會就到了! ……不久,就看到密司忒宋臉上笑嘻嘻的在北河沿路上了。

    一根文明杖的尖端,在空氣中畫了好多圈子,一直畫到真光電影場售包廂票處。

     一九二五年十月十六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