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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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次洗掉了他過去連敗兩次的恥辱。

    大凡傲性的人,都有這麼一種脾味:明知不是别人的對手,但他把失敗的成績卻總委之于命運。

     “那末,這準是‘事不過三’——不,不,這正是‘一跌三竄’的雲弟底賬!……喂,我們算算吧,雲弟。

    五十三加剛才十六,共五十九——不,不,六十九了。

    ……這根就打二十四(他屈着一個一個指頭在數這總和)一起九十三,是不是?” “難道劈也不曾劈你就又算到我的賬上嗎”? “唔,這可靠得住——你那刀法!我願放你反反刀;不然,過五關也行。

    你不信邪,下次我倆來試一根點的。

    ” 這次僥幸雲弟抽的是第二簽,本來一點沒有把握的他,一刀下去竟得了尺多長一節——輸家卻輪到喬喬了。

     大家都沒有料到,是以覺得這意外事好笑。

     “喬哥,怎麼!老螃蟹的腳也會被人折,真怪事!”瑞龍毫不遲疑的把揶揄又挪移到喬喬方面來。

     “折老螃蟹的腳,哈哈,真的!”大家和着。

     “乖寶貝,為你喬大爺算一算,一共多少。

    ” “這有什麼算呢!四十加二十四,六十四整巴巴的——剛夠稱一斤爛牛肉的數目。

    ” “好,乖寶貝,明天見吧。

    ” “莫太輸不起吧!别個雲弟一連幾次殺敗下來,都不象你這般邋遢。

    ”第一聲的乖寶貝瑞龍不是不聽見,因自己力量不如,卻從耳朵咽下了。

    第二聲乖寶貝跑到他耳邊時,畢竟也有些氣憤不過,然而聲音還是很輕。

     “怎麼?怎麼輸不起?你說哪個邋遢?”将要走去了的喬喬又掉轉身來。

     “不知是誰輸不起,不知是誰邋遢,才輸一根甘蔗就——”“就怎麼?我不認賬嗎?” “那你怎麼口是那末野,開口閉口‘乖寶貝乖寶貝’叫着呢?人家不是你養的;你又不是人家老子——”據着凳歪身在整理甘蔗的瑞龍眼睛濕了。

     “我喜歡叫,我高興叫,……乖寶貝,乖寶貝,乖乖寶貝唉,……我願意,誰也不能撿坨馬屎把我口封住!反正你又不是乖寶貝,來認什麼賬?” 這話未免太厲害了!但瑞龍是知彼知此的人,喬喬的力量他也領教過——自己明知不是對手,隻有忍着。

    其實隻要再忍口把氣,喬喬稍走遠點,天大的事也熨貼了!不幸他口裡喃喃呐呐的詈語,又落到業已隔開攤子好幾步遠了的喬喬耳尖上。

     “怎麼,你罵誰?” “哪個喊我做乖寶貝——欺到我點的我肏他的娘!”他不加思索的回答出來。

     你們不要着急!你們會以為凡是兩個到罵娘的時候,其決裂已定,行見撲攏來就扭股兒糖兩個人朝泥巴渣滓窠亂滾了吧?這事今天是不會有的。

    喬喬雖說打架時異常勇猛,然對瑞龍是不至于就動手! “你是乖寶貝?莫不要臉!你是誰的乖寶貝?(他又掉頭過來,對着正怔怔不知所以但也有點希望看熱鬧的我們。

    )怎麼,你們哪個要個乖寶貝?這有一個!我是不要,難得照扶。

    ”喬喬還打着哈哈,為他俏皮話鑽進瑞龍耳朵十分得意。

     眼看到瑞龍把那塊擦甘蔗的抹布用力擦着手,黃豆般大的眼淚兩顆兩顆的落到簸簸邊上,喬喬還在獰笑。

    瑞龍今天是被人欺侮了。

     “隻敢欺侮人家一點的。

    ” “那讓一隻手。

    ” “同楊家麻子打羅!” “我怕人家——我專吃得着你!”喬喬還故意的撩逗。

     “好,算了。

    都是好朋友,何必為眼屎大點的事情也相吵——就算我是你們哪一個的乖寶貝吧。

    (大家都笑了)各人忍一句難道就不算腳色?……去,去,我們去吧。

    ”幸得知趣的兆祥出來做了和事人。

     大家拖拖扯扯把喬喬推去了,又來安慰瑞龍,為他收拾攤子,勸他轉去。

    這場事是這麼了結,覺得無味的,怕要算那最愛逗小孩子相打的楊喜喜。

    他這時正在另一個攤子邊喝包谷子酒,曾一度留意到這邊甘蔗攤子上來。

     不知道情形的,會以為轉身時還流着淚的瑞龍,今夜同喬喬結下了這一場仇,至少總有個十天八天不見面了!其實這些閑口角,僅僅還隻到口上罵兩句,又算個什麼呢?第二天攤子邊,還不是依然是那幾個現人在那裡胡鬧。

     “喂,雲弟輸得臉紅了!哈哈,你怎麼啦!……再來過,再來過……” 也許是雲弟為人過于老實了一點吧,大家都愛同他開玩笑;而瑞龍嘴上的挖苦話,尤其單對着時常輸得臉龐兒绯紅的雲弟。

     可是,自從那次瑞龍哭臉後,雲弟也就找出幾句能使瑞龍紅臉的話了,這話是: “能麼!莫要同我來逞,有氣概還是同喬哥哥去過勁吧!” 這時的瑞龍,必是低下頭去整理那些不必整理的甘蔗。

     一九二五年十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