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霜月照人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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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番交情,我不能不盡力而為。

    你說吧,要我怎樣子幫忙呢?&rdquo八奶奶道:&ldquo我想着,我這樣混下去,哪是個了局呢?便是讓陳先生幫助我一筆款子,我坐吃一個月兩個月,那還不是完結嗎?我想着,趕着嗓子還喊得出來兩句的時候,跑一跑小碼頭,還是去唱戲吧。

    &rdquo 陳子和道:&ldquo這樣說,八奶奶是要我助一筆盤纏?&rdquo八奶奶站着低了頭下去,沒有作聲。

    陳子和道:&ldquo既是這樣說,我擔任你一筆盤纏就是了。

    你先要到哪裡?也許我還可以替你寫幾封介紹信。

    &rdquo八奶奶道:&ldquo陳先生能替我寫幾封介紹信,那就好極了,我打算奔張家口或者到石家莊去。

    你想,跑大碼頭還有我們吃飯的地方嗎?&rdquo陳子和道:&ldquo好,你明天早上到我的家去拿錢。

    &rdquo說着,在身上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來,因道,&ldquo我的地址在這上面。

    &rdquo 八奶奶雖然伸着手把名片接過去了,可是她躊躇了很久,把頭低着,口裡倒吸了好幾口氣,因道:&ldquo陳先生,你這番好意,我是很感謝的。

    可是我這副形象,我敢到府上去嗎?&rdquo陳子和笑道:&ldquo那是笑話了,我那裡也不是什麼官府衙門,非衣冠整齊不許進門。

    &rdquo八奶奶道:&ldquo倒不是那話,我這一副讨飯的形象,見着人,自己不免慚愧,先就說不出話來。

    &rdquo陳子和想了一想道:&ldquo既然如此,我就把錢送到你家裡去吧。

    你家在哪裡呢?&rdquo這位八奶奶說了一天的話,臉上都是表示着很凄慘的,說到這裡,不知她心裡有什麼欣慰的感想,卻哧哧地一笑。

     陳、劉二人都被她這一笑笑呆了,想不到自己是哪一句話說錯了。

    八奶奶道:&ldquo陳先生,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沒有什麼家。

    &rdquo陳子和笑道:&ldquo這就很難說了。

    到我這裡來,你怕人家看到你太寒碜。

    要到你那裡去,你又怕人家看到你家寒碜。

    那麼,這筆款子,我是怎樣交付呢?&rdquo八奶奶道:&ldquo那還是在這個地方會面吧。

    隻要陳先生約好一個時候,我總可以先一兩點鐘在這裡等着的。

    &rdquo陳子和道:&ldquo這&hellip&hellip&rdquo說着,不由得笑了,因道,&ldquo這有點兒近乎笑話吧?&rdquo八奶奶道:&ldquo也沒有什麼笑話。

    陳先生,你隻當我是個叫花子,走在街上,不也是一樣可以打發嗎?&rdquo 陳子和笑道:&ldquo言重言重。

    八奶奶知道的,我雖然是個文人,也還不那樣勢利眼。

    這樣吧,我明天到東安市場裡茶館去坐着等你。

    你說什麼時候合宜哩?&rdquo八奶奶道:&ldquo東安市場?&rdquo她說着這話,聲音拖得很長。

    陳子和道:&ldquo難道東安市場,你又不願去?&rdquo八奶奶道:&ldquo那裡是最熱鬧的地方,我這樣衣衫褴褛,那更是讓熟人看到了笑話。

    不過,陳先生一定要我去,我也可以去。

    &rdquo陳子和有點兒不能忍耐了,因道:&ldquo我不管你去不去,明天下午三點鐘,我在市場龍海軒茶館裡等你。

    &rdquo說着話,扭轉身就走。

    劉伯訓見他走了,自不能不跟了走。

     月亮地裡穿進了一叢樹蔭,那便格外見得寂寞,兩人的腳步走在石闆上,唆唆有聲。

    劉伯訓見陳子和把頭低着,并不回顧,顯然他已是生了氣,或者是感想着什麼,因道:&ldquo你說的這鳳八奶奶是誰,我已經知道了。

    她落到這步田地,這倒是令人不可解的事。

    你怎麼不和我介紹一下,讓我也好得點兒材料。

    &rdquo子和道:&ldquo你要知道她的身世嗎?一個把金錢當泥沙用的人,到了今天這種現象,卻是人生一個大教訓。

    你認識她,她也未必肯告訴你。

    有工夫我和你談談,我可以詳詳細細告訴你。

    &rdquo伯訓道:&ldquo我發現了這個人,我就急于要知道這件事,你立刻告訴我好不好?&rdquo子和道:&ldquo言之甚長,一刻談不完。

    明天下午你也到茶館裡去坐了,我可以破費兩小時工夫,和你談一談。

    &rdquo伯訓笑道:&ldquo萬一她不去呢?&rdquo子和道:&ldquo她盡管不去,那和我肚子裡知道的事,有什麼妨礙?&rdquo伯訓道:&ldquo雖然如此,她要是不去,那在事實方面,給予我的印象不深,對于我将來用楮墨形容她的時候,差一些力量。

    你等一等,我再去叮囑她一聲。

    &rdquo說着,再奔向那華表下去。

     月亮已經是升到了頭頂了,見那禦河岸上一片光滑的石闆路,像是一片雪地。

    伯訓徘徊四顧,已不見那個婦人,在那高大的宮阙下,隻覺自己身體渺小。

    那寒風由樹林裡吹上身來,這大片的石闆場上形單影隻,也有些涼不可受。

    想着那婦人未必還能在這裡,也隻好離開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