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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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三代以前之書,《春秋》則三代之末所用,故皆緩之也。

    場屋之序,考試之體,非為學之序也。

    ”卷二雲: “周禮以《詩》《書》《禮》《樂》教士,孔子以《詩》《禮》訓子,而雅言亦止添一《書》。

    程子曰,《大學》入德之門,亦未言童子當讀也。

    朱子作《小學》,恐人先讀《大學》也。

    自有明以制義取士,三歲孩子即讀《大學》,明新至善為啟蒙之說矣,遂皆安排作狀元宰相矣。

    ”又卷一雲: “古者以蕭為燭,如今之火把,故須人執之也。

    六代時已有木奴,代人執燭。

    杜詩,何時秉銀燭,銀已是臘燭矣,何用人執之耶,而韓忠獻在軍中閱文書,執燭之卒爇其須,則何故耶。

    谀墓者空中樓閣,修史者依樣壺盧,類如此。

    ”又卷三雲: “古人祭祀納金示情,唐明皇東封金不足用,張說請以楮代之,此紙錢之始也。

    吳穀人《墦間乞食》詩雲,歸路紙錢風,可謂趣矣,若據為用紙錢之考證則呆矣。

    ”又雲: “餘喜作山歌俗唱梆子腔姑娘柳鼓兒詞,而不喜作古近體詩,尤不喜作試帖。

    孔子言思無邪,又曰興觀群怨,皆指風言。

    山歌俗唱,風也。

    古近體,雅也。

    試帖,頌也。

    今不讀山歌俗唱梆子腔梆子戲者,想皆翻孔子案,别撰堯舜二詩置于《關雎》前者也。

    若此之人,宜其胸羅萬卷之書,谙練曆代之典,而于人情物理一毫不達也。

    ”這個意思本是古已有之,袁中郎在所撰《叙小修詩》中雲: “何謂聖人?費解之書愛之而不讀,難行之書愛之而不讀,是聖人也。

    食糞土,食珠玉,其為愚人一也。

    邪淫之書卻不可不讀,蔬食菜羹之味不可不知也。

    故聖人不删鄭風。

    ”又卷一雲: “《聊齋》者不得第之人故作唱本以娛人耳,後人尊之太過,反失其實矣。

    即如其首篇《考城隍》雲,堂上十餘官,唯識關壯缪。

    夫紅臉長須者戲台之壯缪耳,其本來面目亦如此乎。

    鄉人入朝房,謂千官皆忠臣,問何以知之,曰奸臣皆滿臉抹粉也。

    《聊齋》之言與此何異。

    又如有心為善,善亦不賞,豈複成說話乎。

    ”此處批評蒲君,似乎太認真,但亦言之成理。

    古語雲,先知不見重于故鄉,《聊齋》恐亦難免此例。

    若武松之在清河,張飛之在涿州,則又是别一例,蓋英雄豪傑唯從唱本中鑽出來的乃為群衆所擁戴,放翁詩雲,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唱蔡中郎,即其反面也。

     “顔路請子之車,是時孔子之年七十二矣,是孔顔老而貧也。

    孟子後喪逾前喪,是老而富也,其故何也。

    春秋之君不養士,故鄭有青衿,刺學校廢也。

    戰國之國争養客,故雞鳴狗盜皆上客也。

    士即筮仕,亦止為小官,而所任則府史之職,但作文章而已。

    故孔子主顔雠由,而其告哀公曰,尊賢不惑,敬大臣乃不眩也。

    客則直達于君,而受虛職焉。

    故孟子館于雪宮,又館于上宮,且為客卿而出吊也。

    是則春秋無客,戰國無士矣。

    古之人君不甚貴,臣不甚賤,故不分流品,春秋尚然,至戰國則君驕臣谄,臣不敢任事,亦不能任事,而有才者皆為客矣。

    此書院之膏火所以廉,而稱知縣曰父師,幕客之束修所以重,而稱知縣曰東家也。

    孔子必聞其政,則子禽以為奇事,孟子傳食諸侯,而景春謂其不急于求仕,皆此之由也。

    ”這一則在第四卷之末,說孔孟貧富的原因很是詳細,說得像煞有介事的,覺得很有意思,中間書院膏火與幕友束修的比較更為巧妙,著者的深刻尖新的作風很可以看得出來。

    但是,在上邊所引的文章裡邊,這一則似乎最漂亮,一面說起來卻也是比較的差,因為這樣的推究容易出毛病,假如材料不大确實,假設太奇突,心粗手滑,便成謬說。

    我們這裡引了來看他怎麼說,并不要一定學他說,重要的還是在前邊的那幾節,其特點在通達人情物理,總是平實無弊者也。

     乙酉年五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