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關燈
有一次拉夫烈茨基照常坐在卡利京家。

    熱得讓人難受的白天過去以後,晚上卻如此涼爽宜人,瑪麗娅-德米特裡耶芙娜雖然很讨厭穿堂風,卻吩咐把沖着花園的門窗全都打開,聲稱,不打牌了,說在這樣的好天氣裡打牌是罪過,而應該欣賞大自然的景色。

    隻有潘申是唯一的客人。

    美妙的晚上使他心情興奮,不過他不想在拉夫烈茨基面前唱歌,卻又感覺到有一種藝術家的感情沖動,于是就朗誦起詩來:他朗誦了萊蒙托夫的幾首詩(當時普希金的詩還沒能再度流行),朗誦得很好,然而過于賣弄,過于含蓄、細膩,而這是完全不必要的,——突然,仿佛是對自己的感情流露感到不好意思了,于是就那首著名的《沉思》①發表起意見來,開始責備和非難最新一代青年人;不過不放過機會說明,如果他大權在握,将怎樣以自己的方式來扭轉一切。

    “俄羅斯,”他說,“已經落在歐洲後面了;需要趕上它。

    有人讓我們相信,我們還年輕——這是無稽之談;況且,我們也沒有什麼創造發明;霍米亞科夫②本人就承認,我們連捕鼠器也沒發明出來。

    所以,我們迫不得已,隻好采用别人的。

    我們有病,萊蒙托夫說,——我同意他的說法;不過我們所以有病,是因為我們僅僅是一半變成了歐洲人;我們在哪方面受挫,就需要醫治哪裡(“lecadastre”③,——拉夫烈茨基想)。

    我們,”他接着說,“有最好的頭腦——lesmeilleuresteMtes④——對此我們早已确信不疑;所有民族,其實都是一樣的;隻要引進最好的制度——問題就解決了。

    大概,可以逐漸适應平民百姓現存的生活方式;這是我們的事,公職……(他差點兒沒有說:有治國之才的)人員的事;不過,情況需要的話,請别擔心:制度也會改造這種生活方式。

    ”對潘申的意見,瑪麗娅-德米特裡耶芙娜擊節稱贊,“瞧,”她想,“在我這兒談話的是一位多麼聰明的人啊”。

    莉莎靠在窗子上,默不作聲;拉夫烈茨基也默默不語;坐在一個角落裡和自己女友玩牌的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不知在小聲嘟囔着什麼;潘申在屋裡踱來踱去,說得頭頭是道,然而心中卻暗暗懷着憎恨的情緒:看來他罵的并不是整整一代人,而是他認識的某幾個人。

    卡利京家花園裡一片很大的丁香叢中有一隻夜莺;在他雄辯地高談闊論的間隙,傳來了夜營晚上最初的啼啭聲;靜止不動的椴樹梢上方,玫瑰色的天空中,幾顆最先亮起來的星星閃閃爍爍。

    拉夫烈茨基站起來,開始反駁潘申的話;發生了一場争論。

    拉夫烈茨基維護青年人和俄羅斯的獨立自主精神;他願意犧牲自己,犧牲自己這一代人,——然而他為新的一代人辯護,為他們的信念和希望辯護;潘申氣憤而且很不客氣地反駁他,聲稱,聰明人應該改造一切,最後竟走得這麼遠,忘記了自己侍從官的銜頭和官職,把拉夫烈茨基叫作落後的保守分子,甚至暗示——不錯,不是直接地,而是非常微妙地——暗示他在上流社會的尴尬處境。

    拉夫烈茨基沒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