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點點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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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鬧擁擠的夜市。

     獵兩手插在褲兜裡,心不在焉地走在蔣泰山和尖叫女生的後面。

    已經将近八個小時了,他滿腦子還是沈流光、陸然美、蓮華……他笃定他們三個是串通一氣來針對他的!因為他們知道他總是最容易受到挑釁的那一個。

     越是這麼想着,他的臉色就越發陰郁,但看在外人眼裡卻是酷勁十足,再加上高中生罕見的一米八的身高和異常英俊的臉孔,即使是在夜裡,出挑的獵也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機械地邁着步子。

    迎面而來的人突然撞上他的肩!這猛力的一撞被他偏激的防禦機制迅速定義成刻意挑釁,于是憋在心中的不快像是找到一個發洩口,火山爆發似的湧上他的腦門! 攥緊了拳頭,他火大地轉身—— “哦,對不起。

    ” 撞到他的人遲鈍地回頭,輕描淡寫地道了個歉,轉身和朋友們走開。

     望着那人離去的背影,他即将送出的拳頭無力地松開。

    他是不是非常滑稽?其實根本沒有人把他放在眼裡!根本沒有人把他的憤怒當做一回事! 那他為什麼還要這麼生氣? 随便你再像以前那樣發瘋! 蓮華的話,像一把大錘鑿在他胸口。

    的确,不是第一次…… 修車間的外面。

     他已經不記得是因為什麼原因起的争執。

    反正當他停下拳頭的時候,那個家夥已經遍體鱗傷。

     好久沒這麼過瘾了,簡直爽快至極! 他輕蔑地笑,松開抓着對方衣服的手:“記住了,我可沒有仗着人多欺負你!是你自己沒本事!”他從那個虛弱的身體上跨起來。

    哼,打架?他還從沒有碰上過敵手。

     “陸然獵,我還沒死呢!!”已經幾乎爬不起來,受傷的少年還是不依不饒。

     獵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進修理間。

     “别走!!陸然獵!!”受傷的少年掙紮着站起來,卻被另三個不良少年擋住。

     “都成這樣了還逞什麼強啊你?” “看你這個模樣,跟個女人差不多!!打又打不赢,難道想找死?!” 三個嬉笑着的男生不客氣地出手推搡他,他不服氣地沖過來,又被幾拳打翻在地。

     獵聽着五米開外的嚷嚷和拳打腳踢,慢悠悠地擦着機車。

     “陸然獵!!你是個廢物!!除了打架你還會做什麼?!” 獵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住,他好像可以預知那家夥接下來的話。

     “沒用的寄生蟲!!除了打架鬥毆吃閑飯你什麼都不會!!要不是靠家裡幾個錢,你這廢物早就餓死街頭了!!” 握着帕子的手蓦地收緊。

     “你不止是廢物!!你還是個罪犯!!你們全家都是罪犯!!總有一天你會跟你爺爺一樣變成殺人犯的!!哈哈!!我拭目以待啊——” 就在這一刻,他的大腦完全癱瘓,理智退去,隻剩下本能!條件反射地抄起手邊的扳手—— 陽光下,高高地舉起“兇器”,目标是那家夥的腦袋! 一聲悶響!! 扳手沒有如願以償地落在對方脆弱的頭殼上,而是砸向了瀝青馬路! 獵因為慣性幾乎跪倒在地,扳手吻上地面時,電擊般的麻木感蹿上手臂,他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拼在右臂的力量有多麼可怕! “你瘋了嗎?!這是在殺人!!”沖着他一陣大吼的是一個陌生的美少年,是他及時從地上拖開那個虛弱的傷者的。

     獵被他的大吼震醒,什麼時候沖到外面來的?什麼時候握着扳手的?這個男生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他一片茫然。

     四周突然安靜。

     他擡頭打量周遭的人,從他們驚赫的眼神中,最起碼他可以猜到,自己剛才的模樣有多麼恐怖。

     那個時候的他十五歲,和那個叫蓮華的家夥真正認識,也是在上了高中以後。

     為什麼一想起這件事他就會全身虛汗直冒? “獵!陪我去那邊的鬼屋玩嘛!”尖叫女生跑過來挽住獵的手臂,他恍然回過神來,“嘻嘻……獵,那些女生都在看你耶!!”女生抱緊獵的胳膊,一副幸福得要死的樣子。

     蔣泰山歎了口氣:“哎呀,小碧,你一個女孩子,精力怎麼比我們還旺盛啊?!現在已經十點半了,我看我們還是回去了吧!這夜市怪沒意思的。

    ” “我不回去。

    ”說話的是獵。

     “咦?”蔣泰山心頭一個激靈,“小獵獵你打算在外面過夜?”聽獵的口氣他便嗅到不好的苗頭,難道他還在為中午的事怄氣? “我要玩通宵,你們要回去請自便。

    ”獵冷冰冰地轉身。

     “獵不回去我也不要回去!!”見獵轉身,小碧連忙趕上摟住他的胳膊。

     “喂喂喂!!姑奶奶,大少爺!!”蔣泰山耷拉着一張苦瓜臉,“要是這地方好玩也罷了,根本就無聊透頂,需要玩一個通宵嗎?!”拜托任性也有個限度好不好,哭!他大概是三個人中唯一有理智的一個了。

     獵瞥了一眼身邊嬌小的女生:“你不回去?不怕?” 小碧沖着他甜蜜蜜地笑:“有獵在我什麼都不怕!獵你要去什麼地方,我就跟你去什麼地方!” 蔣泰山立即打了個寒戰!真是……肉麻到他自歎不如。

     “……真可愛。

    ”獵忽然輕柔地扳起小碧的下巴,英俊的臉上是難得的嘉許的笑,不僅是小碧,甚至連蔣泰山和路過的行人,都被這迷人的微笑電到! “好……好看……”王子的微笑已經讓小碧分不清東西南北。

     可惜這美麗的笑容隻是昙花一現,接下來,獵的口氣和臉色又狠狠一沉,“……不像那個女人,隻知道唠叨和胳膊肘往外拐。

    蔣泰山!你是要陪我還是自己回去?!” “唉……”蔣泰山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得舍命陪君子。

     隐隐約約聽到沉重的敲鐘聲,他像是從一個深沉的夢中睡醒,擡起頭來,面前是冗長的過道,晃晃蕩蕩的,灰蒙蒙的,空間中充斥着陌生難聞的味道,他聽到男人疲憊的說話聲,聽到一些大肆叫嚣,還聽到虛弱的咳嗽。

     咯噔!獄警打開了面前的鐵門,他麻木地走了進去。

     “爸爸,我們要去見誰?” 甜美的童聲喚回他渙散的注意力,他這才恍然意識到被他握在手中的小手,低下頭,他看見那張無辜可愛的臉。

     “獵,我們要去見你的爺爺。

    ”他盡量輕地說,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緊張。

     “爺爺為什麼在這裡?媽媽不是說他已經死了嗎?”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隻能顧左右而言它:“爺爺……一直很想見你一面。

    ” 獄警把他們領進一間房,一張寬大的桌子橫在中央,隔音玻璃,通話器,三張椅子,兩邊各有一扇門,他們從這邊的門走進去,那個人……将要從那扇門走出來。

     對面的門沒過多久就開了,看到那張熟悉而憔悴的面孔,他的心跳猛地加劇! “喬,好久不見了。

    ”那個人微笑着,似乎很開心,轉頭看見獵,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啊,這個可愛的小家夥就是我的孫子?” 獵隻是定定地看着朝他微笑的人。

     “他叫陸然獵。

    ”陸喬把話筒遞到獵耳邊,“獵,快叫爺爺!” 獵還是那麼定定地看着兩個人,良久,才叫了一聲“爺爺”。

     “獵,乖!”被叫做爺爺的人臉上泛開苦澀的笑,“你出生到現在,爺爺也一直沒有見過你,沒有抱過你,你都長這麼大了?呵呵,本來我還給你準備了禮物的,是爺爺我用報紙折的大帆船……”想到要見自己的孫子,他興奮得都忘了東西是不可能帶來親自交給他的。

     “爸爸,對不起,本來應該早點帶獵來見你的,但是若梨她……” “沒關系,我可以理解。

    ”爺爺難過地笑着,五十多歲的人,卻顯得那麼滄桑,“我……可以和獵多聊一會兒嗎?” 陸喬默默地把話筒遞給獵。

    自此他們的對話,他都隻聽得到獵這一邊。

    他不曉得他們都說了什麼,隻知道獵除了小聲地敷衍外,問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做了什麼壞事?” 沒有應有的稱謂,也沒有一絲的感情。

    陸喬的心一怔!他想要立即奪回話筒,可是當看到玻璃後緊張得無言以對的父親,他也完全呆住了。

     父親勉強地解釋了些什麼,但是獵根本不相信,依然窮追不舍: “你是不是殺了人?為什麼大家都說你殺了人?!” 父親的眼睛驚恐地瞪大,黑色的瞳孔在突出的白色中央,變成一個駭人的黑點! “為什麼要殺人?你是不是覺得殺人很好玩?你是不是生下來就很喜歡殺人?!”獵的聲音陡然提高,像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又或者他太低估了他兒子的智商,獵早已知道了答案,隻不過想要親自求證而已。

     父親的嘴驚駭地大張,像一條缺氧的、瀕臨死亡的魚。

    獵的控訴猶如一枚子彈,生生地射穿他的肺!他不斷張合的嘴一遍遍重複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