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寶刀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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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慢慢走在凄風苦雨的泥濘道上,既沒有人施舍他一件遮蔽風雨的衣服,也沒有人給他一些心理安慰,僅憑一股生命的潛力向前行走,承受風雨的吹打,但他生命的潛力所限,路途卻是遙遠無盡……。

     蒲逸凡文武兼修,對音律之學,雖不怎樣出色,卻也極其當行,一聽這等感人的箫聲,不禁歎息一聲道:“這人吹如此凄涼的箫音,身世想來定是極為凄苦……” 一語未了,箫聲倏然一變,清韻縷縷,如泣如訴,似弱妻空帏獨守,又似老母倚門相待,等征人,望兒歸,充滿了期待,也有說不盡的哀怨……。

     他本至情至性之人,不知不覺間,已為箫聲所感染,不知不覺間;循着箫聲來處走去,片刻之後,已來到一所宅院後面。

     定神瞧去,隻見這所宅院雖不寬大,但卻為雅緻,前面數間瓦房,栉比而築,後面則分植着一片桃李,紅白相映,花氣撲鼻。

     原來他此刻正停身在這宅院後面的斜坡之上,居高臨下,是以看得清清楚楚。

    如泣如訴的箫音,就似從左面一間房中發出。

     這時,那縷縷清韻,因距離已近,益發聽得清楚,他早為箫聲感染,不覺間繞過院後的果林,直向左面那間房屋走去。

     但他剛走到屋後,箫聲已倏然而斷。

     箫音乍停,他神智忽然一清,暗道:“此人能奏出這等感人的音韻,不是隐身林泉的高人,亦必是滿腹文章的雅士,但現下淩晨大早,人們大都高卧‘隆中’,春眠未醒,若非感懷積深,無法排遣之人,絕不會在這等時分,吹箫自遣……。

     正忖思間,箫聲又起,這下既不是凄涼哀傷的音調,也沒有如泣如訴的韻味,入耳清越,悠揚婉轉,袅袅娆娆的音韻之中,産生一種說木出的甯靜,沒有恐懼,沒有煩惱,隻覺得天地一片祥和,充滿了快慰與歡樂……。

     他一面傾聆悅耳的箫音,一面暗自忖道:“這人吹箫自娛,一定十分入神,眼前四下無人,我何不走過去瞧瞧。

    ” 心念一動,立時提氣輕身,緩緩地走向窗口,用舌尖舔破了一個小洞,雙眼向裡望去,隻見羅帳錦被,妝台陳列……。

     他乃知書達理之人,一見房内擺設,趕忙閉起眼睛,暗道:“瓜田李下,尚避嫌疑,我豈可偷窺人家女眷閨房,要被人看到罵我輕薄,那可是有辱門風之事,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 心念及此,箫音忽停,緊接着響起輕微的步履之聲,慌忙問睜眼一看,那知不看猶可,這一看竟自心頭猛地一跳,半晌連氣都透不過來。

     原來蒲逸凡目光觸處,隻見一個秀發披肩,清麗絕俗的白衣的少女,手持洞箫,緩步向妝台走來。

     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兩月多前,在那荒林古廟之中,被一代女魔冷桂華,以煙薰火烤的酷毒非刑,弄得九死一生,後來在濃煙烈火中不知被何人救走了的李蘭倩師妹! 李蘭倩是他青梅竹馬的愛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兩個多月來,他自己雖然疊經風險,屢遭奇變,但對這位思比山高情比海深的師妹,卻是萦牽夢挂,長系心頭,現下劫後餘生,朝思暮念的師妹忽然出現在眼前,那能教他不欣喜若狂……,激動、緊張,乍然竟自連氣也透不過來! 但他現下内功精進,定力極強,激動的心情不過頃刻之間,很快地又平靜下來。

     他定了定神,望着這時已坐在妝台前的李蘭倩,隻見她螓首微垂,蛾眉深鎖,一臉憔悴,面露愁容,清麗的豐姿雖仍依舊,但人已消瘦不少,直看得蒲逸凡滿懷凄然,有說不出的難過,當下暗自想道:“她落到眼前這般地步,全為自己所引起,此等恩情,縱是舍命相酬,也難報答萬一,今生今世,我……。

    ” 正自思忖之間,忽見房内人影一閃,凝神瞧去,在她面前,已多了個身着青色長衫,神采奕奕,潇灑脫俗的中年儒士。

     李蘭倩一見這中年儒土,就像看到了懷念很久的親人一樣,幽怨頓消,笑逐顔開,當下雀躍而起,撲到中年儒士懷裡,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嬌聲說道:“這些日子,可把倩兒想……”她因興奮過度,話隻說了一半,竟自偎在他的胸前,哽咽哭了起來。

     那中年儒士一面用手撫着她的頭發,一面微微笑道:“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話僅一句,卻勝過千言萬語,神情之間,流露出無比的愛意。

     李蘭倩在那中年儒士懷裡,依偎了一陣,似已得到了心靈上的慰藉,忽然正起身子,梨花帶雨的玉頰上,綻出了一抹欣然的笑容……。

     這笑容,有如春花初放,又似寒梅吐蕊,散播出醉人的芬芳,縱是冷若冰霜之人,見了也要怦然心動。

     那中年儒上捧着她的雙鬓,兩道如電的棱芒,緊盯在她臉上,嘴角間露着微微的笑意。

     蒲逸凡目睹此情,腦際有如雷擊一般,轟然一聲,震碎了烙在他心版上的美好倩影;眼前看到的,已不是他心目中冰清玉潔,姿儀高華的師妹,而是一株冶豔、庸俗,任人采折的路柳牆花,不由暗忖: “師叔高風亮節,一世俠名,他老人家遺骨未寒,你竟這麼不求長進,抛卻深仇,苟且偷生,不顧廉恥,下賤地與人……” 心念及此,隻覺胸中熱血沸騰,一腔爐火高燒,鋼牙緊挫,暗自決定道:“今天既然遇上,說不得隻好硬下心腸,甯可教她死在我手裡,也不能任其下賤堕落,緻令師叔生前俠名受損,死後九泉蒙羞……。

    ” 他年未弱冠,氣血方剛,雖然現下已有一身絕高武功,但有時沖動起來,仍然難以把持,心中所想之事,就非做到不可,當下挺身擡頭,後退了兩步,右臂一舉,呼的一掌直向窗門劈去! 蒲逸凡現下功力何等深厚,掌勢出手,潛力浪湧,但覺威猛絕倫的強勁掌風,呼然撞擊過去。

     就在掌力快要觸及窗紙之際,他心中忽然一動,腦際掠起了古廟中療傷的往事,不禁黯然一歎,把擊出的力道,重又收了回來,垂下右臂,忖道: “她對我曾有療傷救命之恩,我怎可以恩将仇報,把她擊斃掌下呢?……再說,她自小随侍師叔身邊,十數年來,未曾稍離,師叔對她視如掌珠,撫愛備至,如今師叔遭人殺害,生活頓失倚靠,茫茫人海,莽莽江湖,教她一個天真未琢的嬌嬌弱女,帶着失父的傷痛心情,又怎能不需外人援手,而獨自生活下去?……而且,那中年儒士豐姿奕奕,神朗氣清,看去并非江湖流俗,她能找到這麼一個人倚托終生。

    ……所謂女大擇人而适,此乃人倫常情,我又何能苛責于她呢?” 心念及此,适才滿腹的妒念激情,頓然平息下來。

     就在這時,忽聽那中年儒士的聲音道:“倩兒,客人在窗外等了好久,你還這麼孩子氣,要讓客人看到了,像什麼樣子?” 蒲逸凡聽得一怔,暗道:“這人好靈的耳目,我在窗外凝神屏息,并未帶動半點聲響,他怎會發覺我在此待了很久?……” 正自思忖之間,忽聽李蘭倩“哦”了一聲,說道:“清晨大早,那來的客人,師父您又在哄我!”聲音柔和嬌憨,猶帶幾分稚氣。

     蒲逸凡又是一怔,忖道:“這人年歲不過三十左右,看去文質彬彬,以師妹那等高傲的性格,競然拜他為師,想必是位文武兼修,身懷絕學的奇人了!隻是……。

    ” 他這裡心念末已,耳際又響起那中年儒士的話聲道:“傻孩子,師父有時雖然喜歡逗你,但這回确實說的真話,要不信你打開窗門,看看好了。

    ” 房内沉默了一會,忽聽李蘭倩嬌聲說道:“對啦,一定是雲姊姊,瞧我在師父懷裡哭,她躲在窗後暗中笑我,哼!那就讓她多待會兒好啦,我才不去看呢!” 蒲逸凡暗道:“這人既是師妹的師父,在我誼屬尊長,現下已然被他發覺,應當前去拜見才對,老是呆在窗後偷聽,忒也太不像話。

    ” 心動念轉,正待出聲叫喚師妹,又聽那中年儒士說道:“你雲姊姊忙了一整夜,今早上才回去,那有這份閑情逸緻,淩晨大早就跑來取笑你,孩子,聽師父的話,快去把院門打開,把客人接進來。

    ” 話到此處,忽然歎了一口氣,接着說道:“如果師父猜得不錯,隻要這個客人一到,保險你會眉笑眼開,師父的心事也就放下一半了!” 他這幾句話,說得含意不清,模模糊糊,聽得李蘭倩甚是不解,疑惑地問道:“師父,您說什麼?……” 什麼?……” 蒲逸凡聽話辨意,已知中年儒士,曉得了自己是誰,當下不待李蘭倩話完,接口發話叫道:“房内可是李師妹嗎?……” “李師妹”三字方自出口,房内又響起中年儒士的話聲接道:“倩兒,你聽聽這是誰?師父沒哄你吧!” 蒲逸凡這聲親切的呼喚,有如一塊巨石,投進了她愁懷不展的心湖中,轟然一聲,水花四濺,波湧濤翻,荒林古廟中的那幕悲慘往事,又已湧上心頭。

     在她想來,蒲逸凡眼見爹爹慘死在冷桂華的手下,自己也被那女魔用煙薰火烤的酷毒非刑,折磨得九死一生,以他那種剛強倔傲的秉性,天生的俠心仁懷,那能不情傷五内,悲憤欲絕?冷桂華縱是刀劍加身,他也不會說出“玄機遺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