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壽堂鷹虎也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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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清早,來了很多的人——像于貴官、趙貴長、秦貴如,都跟謝琴、七頭在一起‘喊嗓子’,又都請拉胡琴的把琴操起來,他們一個一個的又‘吊嗓子’。

    這個院裡,從來也沒這麼熱鬧,雖然他們也常出‘堂會’,在王府裡都演過,可是大家也不像今日這樣的緊張。

     今日,是因為到輔大人家裡去出‘堂會’。

    是唱戲的都知道,那位輔大人懂得戲。

    與昇平班楊錦官齊名的,五福班的小旦張銀官、架子花費傑官,去年在他的宅裡出‘堂會’。

    輔大人一聽唱得好,當時賞了每人五十兩銀子,還囑咐老闆說:“這是我賞給他們自己花的。

    可不許你們在裡頭剝皮!” 所以,今天大家都想也能得到輔大人的賞識;倘若唱的好,得了賞,不但有了銀子,可算是發了一筆财,還立時就身價十倍。

    其次便是今天跟昇平班唱對台;‘同行是冤家’,都斜着眼睛瞧,用鼻子哼。

    往常一點也瞧不起,現在居然他們瞧不起的人要跟他們唱對台了。

    這也許是輔大人故意擡舉咱們,壓下他們,所以大家真得‘使使勁兒’。

    不必師父囑咐!也得好好的唱這一天。

     吳三貴既是高興,可又懸着心,他也見過世面,輔大人的宅裡縱使炫赫,可是難道還真能夠蓋得過王府?不見得!輔大人就是懂得戲,可是如果唱錯了,他至多也不過笑笑,未必屑于跟唱戲的為難。

    昇平班雖然今天與他們唱對台,可是吳三貴自己知道,就連行頭也比人家不上!是指明了叫琴官今天非得去登台,這别又是伍降龍的主意吧?葫蘆裡的是什麼藥呢?琴官就是不好吧,跟他師嫂的事業是可氣,不過也沒有得罪過他們呀?他們為什麼單單注意上了琴官? 吳三貴用眼去瞧謝琴官,這孩子倒很可憐的,他一點也不知道,還很高興的跟人在一起預習戲劇。

    拉胡琴的褚老九,是一隻眼,給許多的名角都托過腔兒;然而他如今聽謝琴一唱,立刻就贊不絕口,說:“我簡直沒見過有這麼充實的本錢(嗓子)的!”又把戲衣拿出來給他試一試,雖然長短不太合适,可是穿在他那苗條的身體上,就那麼妩媚動人。

    他的腳更小,不踩蹻都不顯腳大,踩起蹻來更是靈活。

    他的身子真是熟練啦! 吳三貴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又這麼大的本事,才教了不多日子就把個徒弟教得這麼好。

    這徒弟實在是叫人可愛、又可惜而又可疼。

    疼是心疼,怕隻怕今天他或者一唱,輔大人就許抓碴;不是吩咐猛霸王江苞把他拉下台打個半死,就是叫飛鈎伍降龍掏鎖鍊把他帶走,那多麼叫人心疼呀! 謝琴還沒有一件平常穿的像樣兒的衣服。

    吳三貴這班戲為走堂會,倒是每個徒弟都給預備着一條竹布褂;平時不準穿,到出堂會的時候都穿上,為的是整齊。

    可就是還沒給謝琴做,但他沒有一件幹淨一點的衣裳也不行呢!所以昨天吳三貴就從箱子找出他老婆的一件淡青色的春羅褂子,大概是他老婆兒年輕的時候穿的,交給兒媳婦給改。

    紀湘娥針線不離手,大概費了多半夜的功夫,才按照着謝琴的身材改做了一件大褂;現在已經改好了。

    叫他穿上看看,倒還合身,可是仿佛有點‘不男不女’似的。

    七頭他們看見了,全都暗笑。

    吳三貴把他端詳的一看,倒覺着他益為娉婷,真像個小媳婦。

    這樣進了輔宅,輔大人見了不得更生氣麼?他又不禁有些猶豫起來。

    謝琴倒仿佛很愛他的這件新衣裳似的。

     臨時瞎湊,若是細講究,時間也趕不及。

    現在就已經有上午八點多了,吳三貴就叫人把戲箱、圓籠(注:戲班專盛盔頭的木桶)等等的東西送了去。

    還打算叫兒子跟着去,可是他的兒子吳鐵肚,現在才不管這些事兒啦!竟自打扮得闊大爺似的,一個人走了! 吳三貴也沒有辦法,也拿上一柄黑紙面子灑金的折扇,一面又囑咐衆徒弟們:“到了人家宅裡,有酒席也不準随便的吃,甜菜、酒跟太涼太熱的東西都不準用。

    頂要緊的就是到了那兒,都要在後台好好的待着。

    别滿處亂轉,也不準看人家的少奶奶跟小姐;連人家的丫嬛也不許瞧一眼。

    你們要是惹出漏子來,我可也護不了你們。

    别看咱們今天走堂會的地方不是王府,其實輔大人的宅中規矩,比王府還更嚴,再說……”小聲一點:“他們宅裡的人向來是兇的出名,你們都知道吧?可千萬都要好好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好歹把今天對付過去,也就完了!” 說這些話時,他特别的用眼瞧謝琴,可是這些人裡唯有謝琴最為規矩,低着頭,大姑娘似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