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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公認。

    我覺得白石也是這一路,他的好處,不在微詞而在壯采。

    但蘇、姜所處的地位與辛不同,辛詞自然格外真切,所以我拿他來做這一派的代表。

     稼軒的詞風,不甚宜于吞咽式;但裡頭也有好的。

    如: 寶钗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

    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

    斷腸點點飛紅,都無人管,倩誰勸流莺聲住? 鬓邊觑,試把花蔔歸期,才簪又重數。

    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将愁去。

    (《祝英台近》) 這首很有點寫出幽咽的情緒了,但仍是曼聲,不是促節。

    促節的聖手要推周清真,其次便數柳耆卿。

    各錄他的代表作品一首。

     (1) 柳陰直,煙裡絲絲弄碧。

    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

    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

     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迹,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

    梨花榆火催寒食。

    愁一剪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驿。

    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積。

    漸别浦萦回,津堠岑寂。

    斜陽冉冉春無極。

    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

    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蘭陵王》,清真) (2)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正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

    念去去千裡,煙波暮霭,沈沈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别,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總有千種風情,待與何人說?(《雨霖鈴》,耆卿) 這兩首算得促節的模範。

    讀起來一個個字都是往嗓子裡咽。

    當時有人拿耆卿的“曉風殘月”和東坡的“大江東去”比較,估算兩家品格的高下,其實不對。

    我們應該問那一種情感該用那一種方式。

     吞咽式用到最刻入的,莫如李清照女士的《壺中天慢》和《聲聲慢》,今錄他一首: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切切。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将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聲聲慢》) 清照是當時金石學家趙明誠的夫人。

    他們夫婦學問都好,愛情濃摯。

    可惜明誠早死,清照過了半世寡婦的生涯。

    他這詞,是寫從早至晚一天的實感,那種茕獨凄惶的景況,非本人不能領略,所以一字一淚,都是咬著牙根咽下。

     還有一位不是詞家的陸放翁,卻有一首吞咽式的好詞。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鲛绡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钗頭鳳》) 讀這首詞要知道他的本事。

    原來放翁夫人是他母族的表妹,結婚後不曉得為什麼,他老太太發起脾氣來,逼他們離婚。

    後來兩個人都各自改婚了,但愛情總是不斷。

    有一天放翁在一個地方,名叫沈園,碰着他故妻,情感刺激到了不得,所以填這首詞。

    後來直到六七十歲,每入城一次總到沈園落一回眼淚。

    晚年還有一首詩:“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花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怅然。

    ”這是和《孔雀東南飛》同性質的一出悲劇,所以他這詞極能動人。

     清朝好詞不少。

    内中最特别的,算顧梁汾(貞觀)寄吳漢槎的兩首。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生平萬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

    記不起從前杯酒。

    魑魅搏人應見慣,料輸他覆雨翻雲手。

    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

    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彀?比似紅顔多薄命,争不如今還有?隻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總相救。

    置此劄,君懷袖。

     我亦飄零久。

    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僝僽。

    薄命長辭知己别,問人生到此凄涼否?千萬恨,為君剖。

     兄生辛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