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吾丁醜。

    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

    但願得河清人壽。

    歸日急翻行戍稿,把虛名料理傳身後。

    言不盡,觀頓首。

    (《賀新郎》) 這兩首和元微之那三首悼亡,算得過去文學界的雙絕。

    他是“三闆一眼”唱得出來的一封信,以體裁論,已算創作。

    他的好處全在句句都是實感,沒有浮光掠影的話。

    有點子血性的人,讀了不能不感動。

    後來成容若用盡力量把吳漢槎救回,全是受了這兩首詞的刺激。

    容若贈梁汾的《賀新郎》末幾句:“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閑事。

    知我者,梁汾耳。

    ”就是這兩首詞結束的曆史。

    所以我說情感是一種催眠術。

     清代大詞家固然很多,但頭兩把交椅,卻被前後兩位旗人——成容若、文叔問占去,也算奇事!容若的詞,自然以含蓄蘊藉的小令為最佳。

    但我們要知道這個人有他特别的性格。

    他是當時一位權相明珠的兒子,是獨一無二的一位闊公子,他父母又很鐘愛他;就尋常人眼光看來,他應該沒有什麼不滿足。

    他不曉為什麼,總覺得他所處的環境是可憐的。

    他的夫人早死,算是他極慘痛的一件事,但不能便認為總原因;說他無病呻吟,的确不是。

    他受不過環境的壓迫,三十多歲便死了。

    所以批評這個人隻能用兩句舊話,說:“古之傷心人,别有懷抱。

    ”他的文學,常常表現出這種狂熱的怪性。

    我們試背他幾首。

     (1)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鈎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飛蝶。

    (《蝶戀花》) (2) 如今才道當時錯,心緒低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别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采桑子》) 像這類的作品,真所謂“哀樂無端”,情感熱烈到十二分,刻入到十二分。

    許多人說《紅樓夢》的寶玉,寫的就是成容若;我們雖然不願意輕率附會,但容若的奇情,隻怕有點像寶玉哩。

     文叔問的詞格,很近稼軒、白石,但幽咽的作品,比他們多;此老怕要算填詞界最後的一個名家了。

    他的名作,我不大背得出,隻記得幾句: ……延伫,銷魂處,早漏洩幽盟,隔簾鹦鹉。

    殘花過影,鏡中情事如許。

    西風一夜驚庭綠,問天上人間見否?……”(《月下笛》) 題目是《戊戌八月十三日宿王禦史宅聞鄰笛》,詠的是戊戌政變時事。

    “隔簾鹦鹉”指袁世凱洩漏我們的秘密;“一夜驚庭綠”等語,很表得出當時社會一般人對于這件事的情感。

     此外宋、清兩代這類表情法的好詞還很多,我所舉的也不能都算得代表的作品,不過憑我記得的背背罷了。

     曲本裡頭,用回蕩表情法用得好的很不少。

    《西廂記》、《琵琶記》裡頭就有好些,可惜我背不出來。

    我腦子裡頭印得最深的,是《牡丹亭》的《尋夢》。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什麼高就低來粉畫垣。

    原來春心無處不飛懸。

    哎!睡荼蘼抓住了裙衩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為什呵玉真重溯武陵源?也則為水點花飛在眼前。

    是天公不費買花錢;則咱人心上有啼紅怨。

    唉!孤負了春三二月天。

     …… 偶然間,心似缱,梅樹邊。

    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随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 ……一時間望一時間望眼連天,忽忽地傷心自憐。

    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淚暗懸。

     春歸人面,整相看,無一言。

    我待要折我待要折的那柳枝兒問天,我如今悔我如今悔不與題箋。

    …… 為我慢歸休緩留連。

    聽聽這不如歸春暮天。

    難道我再難道我再到這亭園,則掙的個長眠和短眠。

    …… 像這種文學,不曉得怎麼樣的沁人心脾。

    像我們這種半百歲數的人,自信得過不會偷閑學少年,理會什麼閑愁閑恨,卻是一日念他百回也不厭。

     其次便是《長生殿》的《彈詞》。

    他寫李龜年流落江南,帶着個琵琶賣技換飯吃,一面彈,一面唱出那種今昔興亡之感。

    那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