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矢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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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可與從門内旋出時的行動相比,不要說李季當場被吓得手足無措,就要動手拖拽住它,準會自己先栽一個跟頭。

     可是這經多見廣夠得上是國際巨賈的李季究竟有他的定慧,待到那個怪物旋出村子,他定定神,既不喊叫他人,也不躊躇不進,仍然一步步向中門走去。

     中門後擁簇着自己的妻與幾個室婦,都在低首迎拜,歡頌家主的得意歸來,并且稍稍埋怨何以事先不叫家童早來送信。

     李季拍拍前額,挺挺胸脯,直立在他那位正式的“内”人前,大聲問道:“剛才,一絲不挂,赤條條跑出去的那個東西是誰?——我要問他是誰!” 妻,圓笄上的銀钗微微抖顫,钗頭上鑲的一顆秦珠映出耀目華光,她的綠衣掩住的前胸突然躍動。

     “怎麼啦?你一進門這麼大的氣性。

    好好青天白日什麼赤條條跑出去的,——家裡全是女人,誰能不知羞恥光了身體往外跑?這不是她們都在這兒,與你們出門時一樣一個人都不少,怕不是從外頭帶了邪氣回來。

    ……哼!” 他的大妾一向得寵,但這次卻也與女主一個鼻孔通氣:臉紅紅的似乎氣得說話也不十分接續。

    她道: “沒有一個小孩子曾出中門呀。

    光身子的,誰敢?别說夢了,我想你大約是從脫光了衣裳的壞地方才出來罷。

    ” 李季且不分辨,于是把妻妾身旁的婦女每個問清,而衆口一辭:“無有!無有!” 李季一屁股坐在席上,放肆的箕踞着兩腿,瞪眼向“内”人叫道: “我今天發财回家,這是從何說起!你說無有,她也無有,到底我在門口所見光身子的披黑發的東西是什麼?是什麼呀?” “總不是人——人沒有那種野像的。

    ”大妾的說明。

     妻卻一口咬定,“見鬼!走路多了,邪鬼随身。

    ——你放心,咱們家中人旺,财旺,鬼并不是從家向外旋的。

    不管怎麼,總是鬼!人,依你說,那還像個人形……”妻說到這句,緊接着忘了什麼的追問一句: “可是衣裳俱無,你到底看見它是男,是女?——我說是公的母的?” “迎面旋到我的身旁,不愛看也得看!粗黑頭發雖遮到肚臍下,頭可藏不住。

    男的男的!我敢發誓,是個男的!幸而你們的眼沒曾漏了光。

    ”李季吃吃的急口令的回答。

     妻向他送了一個媚眼,腮頰上紅馥馥的。

     “你倒先注意得到。

    是個女的的話,也許你把它抱回家來了。

    男的,更可證明。

    咱們家裡若在大天白日會跑出個光身子的男人來,哈,怎麼辦?那有什麼說的,第一個我得先被你趕出去。

    ”她情動于中,禁不住用寬大的袖口抹抹眼角。

     經過一家的緊急會議後,李季為了祓除見鬼的不祥,服從了妻妾與室婦們的共同意見,須要立刻“取五姓人家的狗屎沖化在浴湯裡,把他全身好好洗過。

    ” 李季表示無可奈何,為了求祥,為了聽信婦人之言,為了自己遠旅歸來把一路上的邪氣洗滌淨盡,隻好蹙蹙眉毛應允下來。

     于是,她們分别去向别人讨取新近的狗屎。

     于是,這一晚上之前,李季就在狗屎湯中作過一次向所未有的沐浴,——自然,狗屎浴後還有香噴噴的蘭湯浴。

     他不會守着妻妾、室婦、童仆、财物,便放松了他那條懋遷有無的心。

    果然,一家歡聚,自從洗過狗屎浴後,無論門内門外他再不會碰到那個赤體的邪鬼。

    而且妻妾的奉承有加,他也樂得把從齊國帶來的首飾、絲織物,分給她們一些,使女婦的笑容如天天盛開的玫瑰,嬌豔不敗。

    但一想到現在當朝相爺的款待、要約,切囑他安置家事後重回都城,共商國際貿易的大事,就有點急躁,坐卧無心。

     因為他把生意實在看得比妻妾的臉上的奉承媚笑要緊得多多,到處裝滿寶貨,到處都有不費力尋求的媚笑,男女并有,并不希罕。

     于是擇日啟程,他很灑脫的走出裡門。

    妻妾們戚然相送,裝扮得十分關切,可是他臨行時隻說了一句: “再回家時一準派人通報,不要野鬼撞身。

    使我愛看的是你們的俏臉,不是那赤條條的東西!” 妻與妾在戚然中對看一下,歡顔像要立刻從粉面皮底下繃出來。

     及至趕到燕都,與巍巍在上權威在手的子之相爺見面,他們談過政理,交換過生意的看法,以及最近的國際新聞。

    子之相爺籲口氣道: “你看,現在咱這燕國,君已無力,民窮财盡,靠我一手撐持。

    國法雖在,大家背開我,誰曾把法放在眼裡。

    我耳目難周,怎麼會使大小官兒齊一起來遵法令?那,我不是要如何便如何麼。

    ” 李季聽到這個話“機”,即時把粗黑眉尖緊擰一下,用鼻翅笑一笑道: “相爺,你這像是自找苦吃。

    ——向來如此,如此!專靠自直的好箭百世無矢;專靠自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