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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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yetshesaysshelovesmetillshedies. 讀完之後,有一陣風吹來,将這一頁印成的西洋詩,揭了過去。

    他也不再看了,隻是默默的靜看對岸山頭的秀色,一會又作一種奇異的聲道:“自然的歌啊!……”卻更不言語了! 他因此記起他生活的經過,就同溫理舊日讀的詩一樣的清楚。

    他自從幼時在他母親懷抱中的事,以及到剛才的事,都一些也不曾忘記。

    但他狂想極了,他覺得他不是在世界上生活的人一樣。

    他想石壁下峽中的水,是長流不斷,然而在生命浪流中的思想,恐怕終有枯竭的時候,他想剛才的詩,他就重新将他腦中的痕影,一層一層的影現出來了! 他越入了思想的迷途,——或者并不是的——他的頭越發低了下去,日光照在他的臉上,由蒼白中顯出微紅的顔色來,而一行詩人的熱淚,已經沿着腮頰,滴到草地上來。

     這時從山道下面于極靜的境界裡,卻走上兩個人來。

    一個男的穿了身極華麗的夏日洋裝,口上已經留了些微鬚,面色很光華的,身後一個少婦,執把粉色的綢傘,慢慢的跟着走。

    那個男子走起路來,像是體力很好,走的也快些,那個少婦,一邊走着,一邊看着山上的風景,像是打動她的畫意一般,便離着前行的男子,有數十步的距離。

    男子一直的打從樹林子旁邊走過,光亮的皮靴,踏在石路上,發出很響的聲音來,而林中低頭神思的那個少年,并沒看見。

    那男子便很高興的,走入古寺裡去。

     少婦走來了,也到樹林子前面,她卻将綢傘斜搭在肩上,望着遠處注望。

    風吹着她那灰色罩衣,微微有些飄動。

    這時林中的少年,于沉思入夢的時候,卻陡然發出了一聲長歎,少婦一回頭,他們的眼光,卻已看得清楚。

    那個癡坐的少年詩人,忽然微笑起來,少婦無意中看見他這奇怪的樣子,便吓得回轉身跑上古寺的石階上去,但她卻不走,隻是呆呆的立着。

    這時那位奇怪的少年詩人,已經披着頭發,走出林外,向她狂笑,少婦這時卻不似先前那樣驚懼,但她呆呆的立着,不知想什麼事似的。

    林中的少年,正待再上前走近,忽然已進寺内的男子,又重出來喊她道:“英如,……英如,你盡看着什麼呢?”說完,也不見她回答,便拉着她的手,進寺去。

    少婦尚回首望了望,但她這時,自己也沒曾想起這少年半狂的詩人是誰! 少年詩人,腳步還沒曾挪動,便連她的影子,也看不見了。

    他也更沒有旁的表示,便很堅決的到林中去,拿起了那個皮箧打開,很從容的坐在石壁上,手裡拿着一本一本手抄的本子,看一看,就很自然的丢在壁下峽水中去。

    他面上卻現出最後的笑容來,輕輕的紙本丢在數十丈下的水中,連個回響也沒有,可是他也不希望有回響了!一本一本的丢完,末後帶着滑稽的面色,用腳将皮箧一登,就聽得水波上砰的一聲,他又跳動了起來,高聲道:“自然的歌啊!……自然的歌啊!……”他那個音非常慘苦,如為宇宙發洩的歡息聲一樣。

    這時他一點東西沒有了!隻是兩手抱了剛才念的那本外國人作的詩集子,跑出了樹林子,到山那邊去,山那邊便是一條絕無人迹的深澗。

     夕陽将落了,林中的鳥也都飛回來了,寺中的一男一女,已經攜手走了出來。

    隻是那個少婦,似乎又疲乏,又失神的樣子,一步一步的挨着男子走。

    她這時再看林中,卻什麼也沒有!隻有斜日的餘光,歸巢的飛鳥,這時一切的風景,也都預備着入夜了! 他們下了山坡,迎面卻跑上一個三十多歲的山中男子,一見他們走近,便将手中持着已為泥土沾污的個本子,與他們道:“這是我在石壁的斜坡上拾得的,大約便是你們丢的吧?”男子還未及說話,少婦早已接過。

    一看封面上寫着片雲集三個字,下面卻綴了一行小字是:“于玉文狂想的寫出。

    ”她看了,一切似乎想起來,隻是回頭望着寺前的石壁上,作毫無知覺的呆看!那個男子卻握着她的手道:“天晚了,我們需要歸去了!”問了幾遍,她也似知非知的答道:“歸去!……歸去……!……” 一陣晚風吹過,野草的香,發出自然的氣味來。

    日落了,彎彎的新月,照着山啊,水啊,樹林子中,都很朦胧而沉默。

     山中黃昏,尤為靜寂,什麼聲響也沒有了,隻是峽水流到石齒上,還仿佛有“歸去……歸去……”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