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關燈
半的客人。

     我們三個人,一面喝酒,卻一面高談闊論,煞是高興。

    館中的主婦,因為沒甚客人,便也來同我們搭着談話。

    也無非談些館中的生意怎樣發達,來的客人怎樣的豪華,一回兒我們讓她喝杯酒,她卻也不推辭,一邊喝着,一邊卻告訴我們道:“你三個人每夜裡到這裡,總要消遣消遣,像這等自在生活,卻真令人羨慕得了不得,像我成天裡奔跑,也沒得空閑,比起來真是有天地的懸殊呢!……唉!一個人在世界上,享福受罪,哪有一定的說法,我固然比不得上你們的,哪知更有比我可憐的。

    就如在我們館裡來唱歌的婦人,那才真是流浪無歸第一個孤苦人兒,誰知她卻有天生的一副歌喉,在半夜裡彈着弦子唱起來,無論誰聽了都要出神下淚的!……”當時我們聽了主婦說有唱歌美妙的婦人,便不管她可憐不可憐,孤苦不孤苦,就齊聲兒催着主婦将那婦人叫來,陪着我們來消遣這個清清冷冷的雪夜。

    不多時主婦便由外面領進來了一個三十七八歲的中年婦人,她用塊深灰色的布,包了頭發,連額角幾乎都遮盡了,臉上黃瘦得不像個樣子,穿的很是破舊,走步都似沒些氣力。

    左手提了個弦琴,卻不說半句話,斜對着我們坐下。

    主婦便道:“你可以将你最好的曲子,揀一支唱,與三位客人聽,他們的手頭,都是很大的呢!”說完便自走了,我們三個人,也沒什麼話,這時隻聽得她調弦的聲音。

     我一見這個婦人進來,在燈光下面,卻給我了一個最有感覺的印象!不知怎的,隻是心裡有些迷迷惑惑起來,似是和她見過面的,或者還不止是一次,又一轉念,我是何等身分的人,焉能和這樣一個窮苦無告的婦人,有什麼關系。

    想到這裡,便将上邊的思想壓下,然而卻隻是神經上有些震動刺激,便将一杯勃蘭地拿起來一氣喝下。

    聽得婦人的弦聲,漸漸急促起來,我的腦子裡,尤是翻騰不住,看看那兩個人,早笑嘻嘻做嘲笑的模樣來,我就用左手托着頭,呆呆的注定她的面目。

     她已經用她的凄苦高亢的嗓子,唱了起來,唱完一曲,不覺得使我全身的熱氣,消失了大半,他們兩個人,卻也将嘲笑的模樣變成了思慮的面孔。

    原來她所唱的意思是:“在無窮的山谷中,有間茅草搭的破屋,屋裡住了一個乞丐的女兒,——是不到二十歲的女兒,——從外面村市上讨了些東西回來,走到山口裡,卻來了一輛緩行的馬車,車裡坐了個少年,乞丐的女兒,老遠裡便呼喊着向他讨要。

    少年也聽見了,就命馬夫拿一些錢,将就近給她,哪知馬車到了她的身旁,少年卻趕緊将錢奪回,撥轉馬頭,徑自走了。

    乞丐的女兒,這時才明白過來,少年便是二年以前欺騙她的人,後來竟自不認她了。

    乞丐的女兒,想到這裡,便跳下谷口去了。

    ……”她剛剛唱完這支動人的曲子,她便低下頭去,伏在弦琴上休息。

    ……哦……我記得了!她是……細細算來,整有十八年了。

    就是她!咳!這時我自覺得心靈都顫動起來!周身的脈搏,都急跳的不了。

    “哦!就是她!怎麼辦呢?”這兩句話,我無心卻說了出來,也無心便霍的站了起來,唱歌的婦人,——就是她——聽我的聲音說了這幾個字,也顫巍巍的站起,照着我看了一遍。

    她那對深陷目眶中的雙眼,卻格外射出秋水一般的光來,我被她這一看,宛同用愛克司鏡子,将我的肝肺都照穿似的,不知不覺得便一些力氣都沒了,便重複坐了下來。

    她又照我看了一眼,便将弦琴提起,掩着面兒,急急的去了,可恨我那時簡直同入了催眠術一樣,連會喊她回來的勇氣也沒有了,隻是如塑住的人坐着不動。

    我那兩個朋友,不知一回什麼事,看我如中了魔一般,她卻頭也不回就走了,當時便一齊喊着“錢咧錢咧”的聲音,那唱歌的婦人,哪會能聽得見。

    我呢,一直他們将我推醒,我才明白過來,便将館中的主婦請來,向她打探那唱歌婦人的住址。

    主婦說:“她隻是天天夜裡,或者也在公園左近沿街唱歌,誰還知她的住處呢?”自此以後,我接連晚上到這個咖啡館裡十餘天,可憐那個婦人,更是蹤影都沒有了,也曾登過幾回報紙,如石沉大海一樣,毫無消息。

     我因此便大病了一場,有兩個多月未曾出門,同這些人胡玩去。

    我這時自己心裡,非常的愧恨,非常的刻責,自分從此以後,須要自己努力作一個真正的人,方可以償還我少年的罪孽。

    便自誓不再入這個萬惡的交際社會了,就算我閉門讀書,或是作些慈善的事業,不比再墜落到地獄去好嗎?我本來身子就是虛弱,有此一來,加上心思迷亂,神經不甯的病症,更絕蹤于一班舊朋友中了。

     離這場惡夢,不到五六個月就是春天了,我多日不曾出門一步,